第六话(1/2)
自那以后我就病了好一阵子,一不留神就入了秋。
京城和西关隔着千道山万条水,来来往往诸多不便,纳彩问名纯属走个过场,纳吉纳征和请期全都合并在了一日。
皇帝派使节向西戎送去了册封戎王的诏书和一斛弹珠子那么大的夜明珠,每一颗都价值连城。戎王估计是很满意,虽然没回什么值钱的大礼,但是主动放弃了近段时间以来侵吞的大部分土地,率部退踞磐城,并称一旦完婚,便会依照约定退回关外。
西戎局势稍有了转圜的余地,朝野上下又重新恢复了四海升平宁静祥和的虚假繁荣。每天都有人上表赞誉我深明大义,是名副其实的定国明珠。
戎王派来的迎亲使几日前终于到了驿馆,在宫里过完最后一个中秋,我便该启程了。
照例跑了圈儿深了蹲骑了马撸了铁过了招,就这么从早上折腾到下午。我整个人跟刚从胶水里捞出来似的,从里往外滋滋冒着黏腻腻的臭汗。
四肢百骸像被糊在了地上,我四仰八叉地瘫着不肯动。长喜和长乐费了吃奶的劲儿把我硬薅起来:“殿下!都已经未时了,咱们得抓紧回去洗漱梳妆!今晚上所有人都等着见你呐!”
我余光瞥见长有和长余相互搀扶着站起来却直不起身,捶腰揉腿一副“老子要死了”的模样,内心十分欣慰。
论拳脚功夫我不敢说是谁的对手,单就体能而言,起码再也不比这俩大老爷们逊色了。换句话说,我咬着牙顶着盛夏酷暑吃了这三个多月的苦,总算是没有白费。
长乐递给他们一人两袋金叶子:“这是殿下老早就吩咐我备下的,你们四个一人一份。这段时间,大家都辛苦了。”
长有和长余不肯收。
我特别凶地一挑眉:“怎么着,嫌少?”
“不敢。”
这才行礼谢恩。
我这一场病,起因是受了凉,流了几日鼻涕咳了几声嗽,两贴药下去就全好了,根本没到病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的地步。之所以遍京城都在传“十九公主积郁成疾缠绵病榻”,主要是我为了图个清静,故意让人家这么以为的。
否则络绎不绝前来探访的各路人马谢而不绝,早晚得把朝晖殿的汉白玉门槛踏平。
再说了,摊上和亲这档子倒霉事,我要是对外不“病”上一病,哪里显得出矜贵来?
皇帝对我心中有愧,各色奇珍异宝和滋补圣品流水般涌入朝晖殿。两间库房里装不下,连寝殿也被塞得满满当当,我都疑心他是不是打算把国库搬我这儿来。朝中众臣敢怒不敢言,因为但凡参奏说“不可逾制”,罚俸都轻的,起码得是贬官起步,还有人被削了爵。
母后吴女士原本就是依仗我“运筹帷幄”,才从竞争激烈的一众妾侍里杀出血路,如愿被扶了正,后来还做了皇后。眼瞅着我这座靠山不能算要倒吧,但也差不多,她果断找皇帝一哭二闹三上吊,然而并没什么卵用。最后抱着我痛哭流涕了几回,近来总算是平复了很多。
陆见洲隔三差五就来找我,我一则怕他延绵不绝和尚念经似的音波功,二则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任何关于祁启奕的事(不是我心虚,我没有心虚。就是我自己的事已经够我琢磨的了,隔壁王老五婚丧嫁娶关我什么事?是不是这个道理?),反正他基本见不着我。
见不着我也不妨碍他知道我还生龙活虎,这点我很确定。毕竟我身边有八张大嘴巴呢,他们十分清楚对谁该守口如瓶,对谁该知无不言,个个都是贴心小棉袄,简直不要太棒。
舒舒服服泡了热水澡,又有人美心善的长喜和长乐给按了摩,我这会儿可谓神清气爽,还能再跑上十公里。
“皮肤透亮面带红光,明眸善睐朱唇皓齿,殿下这般样子,哪里还需要妆点?”长喜一身技艺无处施展,显得十分忧愁。
我哈哈一乐:“小丫头片子嘴巴真甜。”随手打开妆奁递给她,“自个儿挑件喜欢的,索性都拿走也行。”
长喜吓得忙不迭推拒:“殿下你快别再赏我东西了,你赏的珠宝首饰已经够多了,哪一件我都戴不出去,多可惜……”
我一听这话奇了:“怎么戴不出去?不是都挺好看的嘛。”
“好看是好看,可是它贵呀。随随便便戴出去,那得多招贼惦记?”
“哪个贼那么不长眼,敢惦记你殿下我赏的东西?真要有那胆上长毛的,回头你告诉长庆不就得了,叫他去剁了贼手给你佐酒吃。”
“那么吓人的东西,我可不敢吃……”
长喜边说边莫名红了耳根子,拿着粉扑比划了两下,也不知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还是真在琢磨该从哪里动手,“那个……殿下,要不我给你化得憔悴一点儿?毕竟你不是一直称病嘛,你这模样……让人家一看不就……不就穿帮了?”
我用力弹她一记脑门:“你是不是傻?你们殿下我,就是得明艳照人光彩夺目才行。尤其是今晚。”
“哦。”
这傻姑娘眨巴眨巴大眼睛,显然不大明白,然而又不敢问,只好老老实实给我上妆。
我自镜中看,长乐正抿唇偷笑。
“你别不服气,殿下说的对呢。”她利落地给我梳发,又排开好些头面让我挑选,这才慢慢说道,“其一,今晚中秋宫宴,戎人派来的和亲使也列席其中,我们殿下怎么能在他们这些人面前失了威仪和颜面?”
“其二,陛下和娘娘因为殿下的事闹得很不和睦,便有人借机翻出当年璋和长公主的旧账来。殿下本就久未露面,若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仍显得仿佛不情不愿,那便是顺了有心人的意,恐将陷娘娘于不利。”
长乐这话说得很隐晦,不过意思是对的。
长公主是皇帝发妻所生,因局势需要,由吴女士作主,极力促成了与燕国主的婚事。只不过当年她嫁的那个,不是现如今的枕边人。总之是很复杂的一段往事,这先略下不提。
令朝(太)臣(子)耿耿于怀的,是当年燕人开口要他亲姐姐的时候,继母二话不说拱手相送,轮到戎人要我了,继母怎么就非得百般阻挠不可呢?皇帝不可能一直是皇帝,吴女士也总归有变成太后的一天。现在她执迷不悟厚此薄彼种下的因,迟早要结出苦果。
我跟吴女士明示暗示讲了很多次,也不知她听进去多少。不管她听没听进去,毕竟她生我养我待我不薄,该给的面儿我得给足,不能令她的处境雪上加霜。
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长乐可谓一语中的。以她的头脑,只做个侍女实在可惜。
我正要夸她几句,这孩子笑眯眯地说“其三……”
嗯?
还有其三?我都没想到哎。
于是很好奇:“你说。”
长乐欲言又止了半天:“我还是不说了,免得惹殿下生气。”
“你殿下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说。”
“不说了。”长乐很坚持地摇头,“没有了。”
“哎呀,”一旁瞧着的长喜也不知是福至心灵还是怎么的,突然一拍脑袋道,“这第三点我知道!殿下你不是老说输人不输阵嘛,晚上柔嘉郡主也要来,总不能当着祁小侯爷的面被她给比下去……”
这小妮子躲得可真快,不然非被我狠狠掐一顿不可。
长乐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本正经地教训长喜:“就你知道?瞎抖什么机灵?我不是都提醒过你了,你说这话殿下不爱听。”
她们身为我的贴身侍女,为什么敢这么肆无忌惮?还不是被我给惯的。
那我能怎么办呢?
反正以后想让她们皮一下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由她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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