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通买卖(1/2)
晚曦昨夜睡得很是不好。
这一夜,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以至于之后十年有余,江湖夜雨,三折其肱,她尚且还能忆起几个时辰间的一些细碎。
她那晚在中堂,面壁面到了子时,腿都站软了也不见有半个人来叫。晚饭也没吃,腹中饥饿,还一面看着那墙上挂的佛祖,思量着白日种种:
父亲从未和自己发过过夜的火,今日不过几句没轻没重的话,怎么就恼了……
只听见外头潮湿的草丛里,几声蛙鸣。
然后一片死寂,又是几声凄凉的乌鸦叫。
她闭上眼,就想起桌上那一钵子热腾的桂花糕,又想起父亲的冷漠决绝,眼前竟然冒出些金闪闪的桂花来,脖子一歪,就栽在墙上,饿晕了过去。
大约丑时了,更夫路过了王将军府门前,敲着四更的梆子,喊着天寒地冻,大娘子房里的朱帘才匆匆跑进了中堂,急得差点在门槛上摔一跤。
“哎呀!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也不知道自个儿回去!”
上前摸了摸,手和脚心都冻得冰凉。
朱帘赶紧在空空荡荡的中堂里找了一圈,并没找见什么毯子被子,于是随手抓了主君落下的披风,把饿晕的晚曦裹住了,搀醉汉一般地搀了出去。
搀到后院儿门口,晚曦有了些意识,看见去的方向似乎是烟萝苑,就不走了,问道:“我小娘呢?”
“哎哟曦姐儿,出大事啦,”朱帘道,“你小娘和云叶现还在主君书房呢。你们苑中没人,怪吓人的,今晚你在大娘子苑里将就将就,好不好?”
“那我去书房……”
“小祖宗,”朱帘扶起王晚曦有气无力的头,“今夜的书房你怎么去得?就听婢子的,跟着大娘子睡,别瞎搅和了。你看你冻的……送你进去了我就去膳房给你煮些米汤,好歹吃一些……”
进了烟萝苑的门,晚曦尚且迷迷糊糊看见几间房里都还是灯火通明,李小娘也在这里,昭远、昭遥、晚晴都醒着,大娘子也还没睡下。
王晚曦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道自己面了个壁,怎么就面出个全家这般凄惨的场景……
喝过了热米汤,一整夜也是迷迷糊糊,仿佛之中见大娘子眉头团在一起,与李小娘、朱帘在窃窃私语。依稀可闻,似在说什么什么“外男”,什么“不容乐观”,什么“有口难辩”……
可是糟糕的事情,却在后面。
十三年平安,未曾料一朝惊变,自此每况愈下,渐渐走到日暮途穷,就像是平地跳雪山,晴空下霹雳,就像是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蹔起。
晚曦也想不明白为何,前一日还在琼林苑中无忧无虑地摘枣,后一日便要面对如此让人肝肠寸断,百感凄恻的转折。
“妾”,从辛从女也。
王晚曦并不知道,妻为良,妾为贱,妻可休,而对于妾,没有舅父,没有遇字人,若要离弃,更不需什么正当的理由,简言之,为妾者,但凡是主君不要了,可买卖,也可送人……根本是连“休”这个说法都没有的。
次日鸡还未叫,就从后院听得墙边一阵喧哗,晚曦惊醒,发现自己竟睡在大娘子处,不见了小娘和云叶。
她一阵惶惶不安,鞋也没穿就跑了出去。
站在覆了层薄薄白雪的石板地上,本以为昨日都过去了,似梦非梦的,可信可不信。可这个当,她亲眼所见的场景却给了自己当头一棒——
她见着几个小厮竟把她小娘和云叶的手捆在一起,从她爹爹书房扭送了出来。
凌小娘和云叶都只穿着一身粗麻衣衫,手栓在一根绳子上,各携了一个布搭包袱,在西角门边回转过身。
那几个小厮推搡着两个女子,“走啊,怎么不走了?”
只见主君缓缓从书房中跟出来,行至院中绿梅树下,却不再向前。
晚曦本已跑近,忽然屏气敛息,也停了下来。
因为她刚好见着云叶泪流满面,向着绿梅树下的主君嘶声哭喊:
“将军为何不留情面!”
她见爹爹满脸的怒不可遏,指着凌锦霞道:“这个□□怀了外面男人的贱种,你叫我给她留情面?你既是知情,隐瞒不告,你要我留什么情面?”
“主君!我出去不要紧,可是小娘……小娘的命都是将军的啊!小娘跟了将军十四年,将军看在这十四年的份上……看在二姑娘的份上,将军好歹把小娘留下来……”
“还好意思提二姑娘!”王政忠勃然大怒道,“好好的一个孩子,差些被你两个贱人误了终身!你们要是真心为晚曦好,别拿她做筹码!趁事没有闹大,赶紧滚出去!”
“主君……”
云叶还想说什么,却被凌锦霞拉住了。
凌锦霞其实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云叶。错本在她,却连累了这个一直本本分分忠心不二的女使。
不过,出去了也好,也许出去了,能为这姑娘谋条出路,免得她在哪里都跟着自己受罪。
“主君,人是卖到……”其中一个小厮问道。
王政忠喝断,摆手表示了解,“带远些,给多给少也不存在,只要都把嘴给我封死。往后这件事,再听见谁说,打六十板,轰出去……”
后院的妇人孩子们大约是都被吵醒了,再加上仆人、女使,渐渐都聚了后院门口,踮着脚尖人挤着人目睹着庭中的一切。
朱帘牵着晚曦的手,怕她着了急乱跑。
当下王政忠一回头,恰好就见晚曦在景墙门洞的正中央,光着脚站在雪地里,身后是一串清晰的小脚印。他本是怒容满面,心却一下子软下来。
遂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朱帘不要再拦着。
朱帘于是放开了手。
杨大娘子和李小娘均是一脸忧愁,满是辛酸地看着双脚已冻得通红的小女孩,飞速朝着门边已是罪奴的两个女子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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