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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贝,学校里要是有人欺负你,要和妈妈说,不要不好意思,也别逞强。”
“怎么会,谁敢欺负我?”
“嘿,你底气还挺足,说得就跟你有靠山似的。”
“那当然啦,我有你嘛。”
“有我?”李女士和我并排坐在茶几旁剥毛豆,闻言像是想笑,又硬是憋住了,明知故问地逗我:“我怎么了?”
我双手都占着,于是就歪过头,拿肩膀轻轻撞她一下,笑嘻嘻地答:“你就是我的大靠山啊,你最厉害了!”
她笑骂我谄媚,可我没有说笑,那时我真是这样想的。
我曾以为她无所不能,是我的盖世英雄,而我只需安逸地在她的庇护下慢吞吞长大,起风了就躲在她身后,下雨了就钻进她伞下,天黑了就被她牵在手心。我是一叶扁舟,在浅水里游啊游,从没见过风浪,也从不担心有一天会失去这如影随形的港湾。
她却倒下了,如一座山轰然倒塌,我接不住,因为那是尚且稚嫩的我双手无法承受的沉重。
一下飞机我就吐了,李子甜拎着个袋子蹲在我面前,直到我再吐不出什么,开始干呕,她就拿湿巾擦了擦我的脸,半跪着让我靠在她怀里。
舅舅走过来,捏着我下巴掰起我的脸,欠了欠身,没什么情绪地看了一眼:“怎么说,能不能走?”
我从短暂的软弱中回神,轻拍李子甜挂在我腰上的手臂,让她松开我,挺直了脊背,听见自己说可以,当然可以。
于是他丢过来一瓶水:“那走吧。”
时值深夜,夜色浓得化不开,我看着窗外向后狂奔的昏黄路灯,见证它们拽着我童年时光的尾巴飞逝而去,不说再见,不挥手,也不回头,像个最潇洒的过客。
我额头抵着玻璃,在一个急刹撞到鼻尖的瞬间闷住了痛哼,眼泪终于后知后觉地落下来。
我不明白——
人一定要经历苦难才能长大吗?
真的不能永远快乐无忧吗?
我有那么多依恋的,视若珍宝的,可为什么非要是她呢?
黑夜不会说话,只倒映出我直勾勾的双眼,讥讽地回望我,是无声的拷问,鲜血淋漓的谴责:一切本可以避免的,她瘦得厉害,也明显在隐瞒着什么,是你一次又一次地忽视了,你怪谁呢?你罪有应得。
那是我第一次憎恨一个人。
我该怪她的不动声色吗?
可她无处倾诉,只因为我是个软弱的,无能为力的孩子。
我该怪苏羌的闪烁其词吗?
可他未必真的知道真相,或许只是先我一步地看出端倪,何况我们非亲非故,那种程度的提醒已是仁至义尽。
我该怪舅舅的不相问闻吗?
可这显然不是他单方面的一刀两断,李女士同样决绝,我也从没想过为打破这现状做些努力。
是啊,我该怪谁。
我罪有应得。
我谢绝了李子甜提出要抱着我的好意,脸上的眼泪也早就擦干了,我平静地推门下车,平静地走进医院,平静地穿过一条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森冷长廊,直到我看见苏羌——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真的就只是坐着。他后脑枕着墙壁,双腿随意岔开,两手空空地垂在身前,虚无地张开了。这个姿势一般常见于两种情绪,一是百无聊赖,二是失魂落魄。而他明显是后者,这种神情在此时此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我眼眶一热,平静的假面险些碎裂。
而他听见寂静中蓦然响起的脚步,原本直视前方的目光缓慢偏转,越过走在我侧前方的舅舅,毫不犹豫地锁定我。
对视的瞬间我看见他嘴唇翕动,道破我不肯言明的心绪,没有声音传出,却也足够击溃我。我猛地咬紧牙关,指甲掐在手心——可我不肯再哭了。
他说的是:“我也怕。”
三个成年人去到走廊尽头交谈,纵使灯光晦暗,隔着老远看过去只剩三道模糊的剪影,我也能感受到气氛之中的凝重。
探视时间早就过了,但苏羌不知道怎么申请到了陪护资格,可毕竟男女有别,何况就关系而言,他只是李女士手下的一个实习生,因此只敢坐在病房门口,一有风吹草动就起身,隔着门上一方窄小的玻璃往里看上一眼。这意味着他必须寸步不离,更不能睡着,而这些本该是我要做的事情。
我从门缝里看李女士裹在被子里单薄的背影,想到苏羌所做的这一切,一时有些百感交集——他喜欢李女士。
我太迟钝了,竟从没往这上面想过。
而古怪的是,从前我只要稍一想象,我和李女士的生活若再加入一个,填补北城造成的空缺的人,就总是难以抑制地暴跳如雷。如今这个人出现了,我在心口泛酸之余,却并不排斥,甚至还有一些隐秘的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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