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1)
第七天了,綦独掐灭手里的烟。他裸着上身盘腿坐在地毯上,过于瘦削的脊背不似以往挺直,带着点颓丧的弧度,肩胛骨似乎要突破那一层薄薄的皮肤,长出翅骨。早已经忘了保持这个姿势多久了,腿边的烟灰缸早已装不下堆得过高的烟头,厚重的窗帘隔绝了落地窗外晴明的阳光,整个房间里烟味浓重的让人几近窒息。綦独却浑然不觉,他感觉这一切那么的不真实,太久没动腿上、腰脊处的酸麻疼痛积累的多了渐渐也失了知觉。七天,从最初的震惊不解,到之后恍然如梦,綦独不知道自己没了心脏为什么还能活,而且一睁眼就是19岁,不算是开端,却又是另一种开端的19岁。他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之前的一切全为梦境,还是灵魂罪孽太重,老天也不愿收他,便让他回来赎罪。
綦独醒的那天,他记得很清楚,是他父亲祁少棠和小妈遭遇空难的日子。第一天航班启程,夜间遇难;第二天空难情况发布,寻救乘机人员;祁父他们是在第四天被找到的,确认死亡;第五天才通知到家属,当时在意大利等着祁父去看他的祁檀领回了二人的遗体;第六天操办葬礼,按照当地的习俗,去了的人要在灵堂由子孙守孝一夜才能下葬,綦独这七天断了与外界所有的联系,可事情的发展与他所知道的分毫不差。他也没有去守孝,他还没有准备好见到祁檀,活生生的、完好无缺的祁檀,还没有被他拖累的祁檀。綦独想了很多,想他这些年做过的糟心事,想他如何一步步、一件接一件智障一样的事将祁檀拖累将死,想他害了多少人…他想着既然重新开盘了,那他就不作了,帮祁檀清一清障碍,挡一挡风险,然后就离他远远的,自生自灭。綦独看的很清楚,他没有能力在这一池浑水里面杀出一条康庄大道,把每一个他负过的人带向人生巅峰,他太弱了,即使他带有一世记忆又怎样,谁能保证他改了一件事的发展轨迹后其他事情还能按照剧本演,他跟那些人斗不过,与其用自己这俩心眼儿去挑战外面人蜂窝煤一样的九窍玲珑心,倒不如远离这些人,避免他们被自己耽误。
綦独是个纨绔,可祁家好歹是京城里扎根百年的大树,这样家族里的孩子不可能真的不学无术,祁少棠再怎么厌弃这个儿子,该学的还是要学,该处的人情世故一个也不能少。这座城里,这个高度,一举一动身上刻着的都是家族的姓,是家族的脸面。而綦独所谓的纨绔,却是真的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莽。什么家族脸面,什么人情世故,綦独恨不得祁家赶紧没呢,哪里还能顾忌这些玩意儿。祁少棠管不了他,这世上,一无所有的人才真的是无畏的,綦独就剩一条烂命,还是祁檀给他留下来的,祁少棠动不得他,就改成了放养。外人都知道祁家那个私生子,祁家疯狗,是真的恶心。圈子里的二代三代都是要顾忌着自己的姓,綦独虽说不姓祁,可到底也是祁家的人,祁少棠再不待见他,也不能任由别人在自己的脸上踩,因此那些人明面上的形式自然不能不好看,可在不管不顾的綦独那儿这便落了下风。至于暗地里,綦独一个没权没势没靠山的,还不知道被堵小巷子里多少回呢,这种事儿,祁少棠不管,祁檀不在国内,也管不到,他就是在国内怕是也不在乎这些,留条命、就行了呗。那些人也看准了这点,人,可以打,命,得留着。綦独也觉得这些人恶心,他打起架来不要命,也不用顾忌着给对方留命,打不过那一群人,却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祁家疯狗,真的是卡在这里边儿许多人心上的一根刺儿。
綦独也知道这些个弯绕,可他不管。他名声即使不干这些事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有那么一个妈,那些人表面不说什么心里也绝对瞧不起他,既然来找茬儿了那就痛痛快快的打回去。綦独随的是母姓,他母亲是从杭州到京城夜总会里鼎鼎有名的花魁似的人物,传说中的卖艺不卖身,活的像是古时候楼里的艺伎,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虽不能说样样精通,也可说皆有涉猎,其中几项也堪称大家,尤其是一手琵琶,一曲苏州评弹还有那几折子昆曲,在当年说是让多少人一掷千金都不为过。綦独他爸那一辈人里,传的是当年聂家少爷独领风骚,真真是太子爷一样的人。聂家家业大,子孙辈能力也出众,聂家少爷聂司简更是能耐得很,年纪轻轻从家里铺好的青云路上退下来下海经商,不到三年做得风生水起,让聂家的底盘又硬实了不少。就这样的一位,当初愣是扯了家族的脸面,对綦独他妈就是一通猛追,为这事儿还带着军衔的聂家老爷子差点儿打断他的腿,最后还是当时还在军队的聂家老三聂司丞上手敲晕了聂司简,塞进了聂老爷子安排的洞房,才算是断了他的念想。可綦独他妈偏偏对祁少棠一见倾心,不顾祁檀他妈——当时祁家的正经夫人,用计和祁父有了綦独。毕竟是京都花魁似的人物,这种手腕没用过也见过不少。祁父与祁檀的母亲原本就是利益联姻,貌美会来事的綦母很快就讨得了祁父欢心,祁父也不能说渣,自己凑上来的美人,家里那个又不是有着多牢靠的感情,那还能守身如玉是怎么着,他又不是在聂家那种军人是家里长出来的,他是个商人。当时的祁父已经掌家,祁家这一辈人丁不能说不旺,可能担事儿的还真只有綦独他爸,祁少棠,出了名的沉稳持重,精明大气。理智的祁父只当自己养了只金丝雀,可綦母却是附上了真心,还傻乎乎的把祁檀的母亲当做眼中钉,耍了不知多少心眼儿想要维护她眼中和祁父的真爱。祁檀的母亲是正正经经文墨世家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京城叶家捧在手心儿的花骨朵儿,理性睿智,对綦母的这些小家子气的闹腾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可綦母就是气她这种高傲的态度,哞足了劲儿想让她知道自己和祁父的“真爱”,在当时上层的圈子里添了不少的笑料。到了最后,后来綦独想着他妈那天应该是忘吃药了,也不知綦母受了什么刺激、听了什么人的话在祁檀母亲怀着祁檀他妹妹的时候混入医院将当时怀胎已有七个多月的叶小姐拖到楼梯口推了下去,一尸两命。当时的綦母已经精神失常,那位精致的指甲都要亲自花费一下午用自制的花汁子细细染好的美人当时跪坐在已经断气的叶小姐身旁,裙子和手上染得全是血,还不死心的揪着叶小姐衣服癫狂的念着“他是爱我的…”等等含混不清的可笑的话。当时已经4岁的綦独差点被盛怒的叶家老小掐死,眼睁睁的看着祁父在叶家面前一枪崩了他妈,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带走了那个会教他唱戏、用软糯吴语给他唱小曲儿的女人,也带走了他右耳的听力。最后是11岁祁檀出面保下了他这个杀母仇人的儿子,可四岁的綦独不知道那么多,他只记得祁父和叶家杀了他妈也差点杀了他,由此记恨上了那群人,连带着当时牵着他把他带回祁家的祁檀。可笑至极。
别怪祁少棠冷情冷心,当时的祁家可以说是朽了根的树,摇摇欲坠,实在挡不住叶家的怒火。能用一个女人和私生子挡住的事,还是个外面的出来卖的女人,何必搭上一整个家族。祁家的心儿快要烂透了,青黄不接的茬儿,如果不是出了祁少棠这么个人物,怕是早没落了。祁家老一辈儿的人活得长久的只有綦独他六阿公,和他一堆叔伯一个德行,能力不行心倒是大的不得了,目光短浅只知道觊觎祁家那点儿可怜的家底儿。上辈子在祁父下葬之前这群人来灵堂闹了一通,又在背后撺掇着綦独去和祁檀夺家产,说尽了祁檀的坏话,煽动着他去把祁檀拉下马。偏偏当时的綦独对祁檀的偏见扎根了近19年,愣是闹得不死不休,恨的无凭无据,还要依仗着对方活着。也得亏着祁檀比祁少棠还能耐,祁家一家子废物绞尽脑汁给他找茬,连带着綦独这么个聪明点的玩意儿也用脑子使绊子,愣是没借多少叶家的势颤颤巍巍的保住了祁家那点儿家底儿。綦独觉得自己上辈子真的是傻缺到极致,大写的人渣。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灌了多少升硫酸还是怎的,明明对那些家产什么的一点兴趣也没有,却还是铁了心要找祁檀的麻烦,甚至把自己、把那么多人都搭进去了。
又扒拉了一会儿上辈子那些破事儿,綦独想着要走了,今天祁家那群糟心亲戚要来灵堂找祁檀的茬,这次綦独没见他们,他们就没机会教唆綦独和祁檀争遗产,怕是要闹得更厉害,还不知道出什么幺蛾子呢。他得去给祁檀挡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