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2）
从东宫回来的路上，梅长苏一阵心悸，寒气沁入四肢，他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还是昏昏沉沉，清晨光影鸿蒙，梅长苏睁开眼便是飞流放大的笑容。
少年的头发被压的有些凌乱，稚嫩的脸上有乌青的眼圈，他看着心疼，想着孩子一定又不吃不喝守了他一夜，于是伸手拍拍少年的头顶，赶忙扯出笑容安慰他。
哄着飞流去休息之后，他才转头看向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蒙古大夫。
“蔺晨，景琰那里……”
蔺晨把水递到他嘴边，昔日好友难得收起了放荡不羁的做派，给梅长苏拉了拉有些下滑的被子，截断他的话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先把水喝了。”
“萧景琰那里你不用担心，他不会知道的。”
“蔺晨我问你，”梅长苏定定看着好友的脸，清了清嗓子开口，“我的状况是不是不太好。”
“好不好你心里不是一清二楚吗？”蔺公子朝天翻白眼，对着梅长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听说太子殿下昨天在早朝的时候直接拒绝了纳太子妃的提议，我还想你怎么会任由萧景琰这么任性妄为。”
梅宗主用力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指尖摩擦发出细小的声音，他心里烦躁不安，积郁良久难以疏解，现在又被蔺晨几句话戳破心思。
他对萧景琰说谎了。
他依着水牛的心意，默许了对方不娶亲不纳妃的任性举动，不是他梅长苏妥协了，而是他自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自己的身子快不行了。
他怕萧景琰分心，他不能允许翻案出现一丁点儿变数。
“我昨日感觉不好，找了个理由就赶紧回来了。”
“蔺晨，我不告诉景琰我的病，实在是因为不是时候。”
沉默良久，梅长苏终于哑着嗓子解释。
蒙古大夫根本不理会江左梅郎这一套，扇子扇的鬓发扬起老高，对着梅长苏一阵敲打。
“你说说你啊，你的病你瞒着他，你的身份也瞒着他，以前我尚且懂你。可你们现在这种关系，瞒着他还有意义吗？”
“现在不是时候。”
“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是时候？等着你翻案之后远遁江湖，抛下他在那至尊之位的时候？”蔺晨眉头紧锁，直直地盯着低垂着眉眼的梅长苏，好友毫无血色的嘴唇因为缺水而干裂，张张合合许久，才抬眼缓缓说出一句话。
“蔺晨，你知道吗？我这十三年来，头一次不那么想做林殊了。”
梅长苏从对方蓦然收紧的瞳孔里看到自己影影绰绰的白色身影，蔺晨眼眶热的发红，忽然又喝出一口气，笑出声。
他知道蔺晨懂了。
不告诉景琰自己的病，实在是多说无益。而不告诉那人自己的身份，确实有他自己的私心。
若真的只是因为对方过度的关心他挂念他而让他束手束脚，那梅长苏的真实身份，何至于瞒着萧景琰至今。
和景琰纠缠至此，该有的束缚和桎梏，都是他梅长苏心甘情愿套上的枷锁，他捱了这么久，还是捱不住天命。
他是害怕。
害怕萧景琰伤心，更害怕他失望。
雪夜薄甲千里逐敌，金陵城中最明亮的少年，飞扬跋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林家小殊，哪里用得着拥裘围炉，哪里用得着身边的人事事小心谨慎？他多想和儿时好友策马奔腾，上阵杀敌，长枪烈马呼啸往来，战场狼烟风沙四起，羌笛胡笳十八拍。林殊拉起心爱的朱弓引飞雁长啸，和萧景琰在帐外星辰下彻夜畅谈一整晚兵法胜败，抱负功名。
林殊才是配得上萧景琰的人。
可梅长苏呢？他不人不鬼，精于算计，一身病骨，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骨髓里都淬了毒。
对于梅长苏，他是真的不太喜欢，甚至是有点讨厌的。他也知道，萧景琰也一定不喜欢。所以之前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可是没想到，没想到。
以前讲不出口的秘密或许是因为骨子里还没有消弭的自尊心作祟，而如今，他是真的不想说了。
和萧景琰在一起这件事，他不后悔，后悔的是因为梅长苏太复杂，有太多顾虑，在这种时候依然对他有所隐瞒，而这种隐瞒和顾虑，都是他从前作为林殊的回忆带给所有人的沉疴宿疾，都是心底渴望做回林殊的不得已。
他不想让萧景琰在这段感情里陷入梅长苏和林殊的囹圄里，时时还要顾着他作为林殊的心气。从前是害怕，现在他不怕了。
因为萧景琰，他最在乎也是最难以启齿的人，给了梅长苏希望，给了梅长苏救赎。
还能有谁的肯定能够让林殊卸下心防，抛开往日重负，真真正正开始接受梅长苏？
只有萧景琰。
萧景琰接受了他，甚至还握着他的手，与他许下海誓山盟，与他约定今后的河清海晏。
梅长苏何以不能和萧景琰执手看江山如画？
他近乎热泪盈眶。
在梅长苏弥留之际，纵使宏愿难以达成，可是萧景琰给予他的希冀，他从未想象到的深情，足以抵消十三年的苦楚，足以慰平生。
如此，就让林殊永远活在当年大家的回忆里，活在最耀眼的时候。他梅长苏，到如今也无意纠结于此，不活在林殊的影子下，对萧景琰和自己来说，岂不都是一件美事？
梅长苏喉咙干涩，面色苍白，盯着蔺晨的眼睛却异常坚定。
“蔺晨，你听我讲。”
“你不用担心我，我和景琰之间的事，我自己想的明白。”
“我默许他不娶妻不纳妾，确实是因为我时日无多，但这不是事实吗？我逃避不了，索性不逃了。”
“你肯定又会在心里骂我，骂我太清醒。但事实就是事实，我清醒是因为我真的不想浪费所剩无几的日子。”
“我是有私心的，我确实不想他和别的女子交好，哪怕是表面上我都不想忍受。”
“梅长苏铁石心肠，那是以前的梅长苏。”
“不怕你笑话，我现在无论如何都舍不得那个没脑子的太子殿下了，更枉论翻案之后丢下他一个人在那至尊之位。”
说到这里，梅长苏别过脸轻咳一声，想了想又觉得坦然。
他所思所想皆如此，如今对好友敞开心扉，纵使有些难为情，却也没有什么羞赧于口的事。
“但是蔺晨，你得帮我。我这次瞒着他真的不是我生了什么别的心思，是因为现在是关键时刻，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景琰不能分心，至少现在我还不能倒下。”
“我的夙愿，你得帮我了了不是？”
听到昔日好友这一番话，着实让蒙古大夫愣了一愣。
“这还真是，不像你会说的话。”
随后像是如释重负般笑了笑，蔺晨眨眨眼使劲吸了吸鼻子。
“这个萧景琰……当真是有本事。”
“你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轻易倒下。”
萧景琰难得偷得两日清闲，吩咐战英拿上精心准备的茶叶和点心，在午间光顾苏宅。
从前不敢走正门，到如今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这麒麟才子是他萧景琰的人，这倒是省了不少事。
太子殿下策马飞奔，暖风鼓起他的宽大的衣角猎猎作响，如同马背上的人鼓擂般的心跳声。
不消两刻钟就到了苏宅。
听说蔺少阁主来了，苏宅的热闹他在门外都听的到。
萧景琰终于是见到了那人每每提到都掩不住笑意和嫌弃的江湖郎中。琅琊阁少阁主果真如长苏讲的恣意潇洒，见着他也不拘着礼，让萧景琰也觉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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