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2)
张启山的早饭做得十分简单,一盅鸡汤馄饨,两个温泉蛋,如此了事。
张日山捞着碗里的馄饨,莫名其妙地,他又想哭了。
“这是又怎么了?”张启山好脾气地看着他笑,“你这几十年,不会就是这么苦过来的吧?”
不说还好,这下张日山干脆一滴眼泪砸进碗里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会子是在哭什么,要说久别重逢,刚才也哭够了。可他看到这碗鸡汤馄饨,脑子里就像是过电影似的,开始浮现昔日在长沙,张启山也是这样穿着湖蓝色的真丝睡袍,在厨房里忙碌一早上,做出一碗鸽子汤,仅仅是为了小山当年的随口一说。
张日山想哭,他太想念从前了。
从前的张启山自带荣光,墨绿色的军装斗篷也被他穿得分外挺拔。
从前的九门,张大佛爷号令一出,莫敢不从。
可如今……如今的九门分崩离析,张日山这个会长坐在那,被所有人质疑,小辈们蹬鼻子上脸,他不是不能管,他累了,他愈发怀念从前了,也愈发明白当初佛爷的辛苦。
“佛爷……”张日山眼泪汪汪的。
“怎么了?”张启山私心最不喜欢张日山管他叫佛爷,听上去生分,且严肃,“怎么又叫佛爷了?”
“对不起,”张日山隔着一层眼泪去看张启山,雾蒙蒙的,他说,“我没有管理好九门,也守不住古潼京,我……我没用……”
张启山叹了口气,亦没有伸手去安抚张日山,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知道。”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九门人心浮躁,个个想往古潼京里钻,没有人真正臣服于他这个没有兵权在手的弟弟,这些,他全都知道。
“先吃饭。”张启山什么都知道,时隔多年,佛爷始终是佛爷。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思,张启山想着这么些年,他把九门这么大个摊子丢给小山,是不是过于苛求了。他不时抬眼看看顾自闷头喝汤的小山,这么多年了,小东西已经长成了“老不死的”,可一见到他就怂这点,倒是一点儿没变。
张日山倒没觉得自己一见哥就怂有什么好丢人的,他跟了张启山小半辈子、又寻了半辈子,这份感情恐怕除了他,没人会懂,即便是张启山,也不一定全然懂他。
他已经把张启山,当成了他生命的全部。
“我的生命是佛爷的”,这话张日山说了不止一次,尤其是活不下去的时候,说给他自己听。
可眼下,张启山回来了,但他交代的任务,张日山却没有做好。
吃罢了饭,张启山坐在沙发里,看着张日山条件反射似的收拾碗筷,他不禁觉得好笑,轻声唤他:“小山,放那儿吧。”
张日山正想着心思呢,听到张启山唤他,回头应着:“诶。”
“来。”张启山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张日山应了声“诶”,走过去,就站在张启山面前,并没有坐下,就像他们当年。
张启山看着这样的小山,有些无奈:“你怎么现在见了我,比当初还怕啊?”
“倒不是怕你,”张日山眯着眼睛不去看张启山,“就是估摸着,你该跟我算账了。”
“算什么账?”张启山饶有兴味地笑着看他。
“那可多了……”张日山空有一副沧桑的眼神,却长了一张孩子般的脸,婴儿肥看上去顶多十几二十岁,再委屈兮兮地眯着眼,也难怪张启山忍不住伸手一拽,把人直接拽到身边老实坐着。张日山话没说完就跌进沙发里,吓了一跳:“诶?!”
张启山把人拽进沙发里看不算,还又往怀里拉了拉,凑近了问他:“那都有多少账,你算给我听听……?”
“我……”哪有让人自报家门、自数罪状的啊?!
“嗤……”张启山看他那样,就知道小东西这些年没少折腾自己,也没少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可他也不想去骗张日山这些都不是他的错云云,便同他说着,“九门发展成现在这样,我不能说你毫无失职之处。”
“是。”张启山训斥,不管多大了,张日山都是听的。
“吴邪带头坏了规矩进古潼京,”张启山都说了,他什么都知道,“他带的这个头,其中还有你的成分,对吧。”
张日山瞒得过所有人,可就没想过去瞒张启山:“是。”
“不破不立?”张启山逼视着张日山,“我看你是想大破大立吧。”
“是,”张日山实话实说,“现在的九门混沌不堪,已经不再是当初的九门,是时候,重建规矩了。”
张启山摇摇头,许是年岁长了,他的脾气反而小了。若是以前在长沙,就张日山这几个“是”,都够张启山扯下武装带就是一顿好打的了,哪有耐心轻声细语地好好说话。
可如今不同,张启山仅仅是直视着小山,逼问他:“他们是被利益蒙了心,可他们就该死么?”
“……”
“何况,最先动古潼京这个念头的,不是你么?”
“我……”
“分明是你自己管理不善,在他们的贪念还是萌芽的时候没能掐死它们,现在眼看着贪念无法收拾了,你纵容吴邪进古潼京,挖了一个天大的坑给他们跳。你我都知道,十个人进古潼京能有一个活着出来的,那都是他的本事——说好听了你在清理门户,说不好听就是杀害手足同门。张日山,这就是你的‘不破不立’?”
张日山何尝没动摇过他的这个计划,不得不说,他和吴邪的这个计划的确是糟透了,他们的计划本身不是针对九门,但他们都清楚的很,一旦计划开启,最先往里扑的,一定是九门那些利欲熏心的人。
他拦不住的。
所以吴邪当初宽慰他:就当是不破不立吧。
“对不起,大哥,”面对一手建立九门的张启山,张日山无话可说,“是我亲手毁了九门……”
“若说‘毁’字,尚且早了点,我不是回来了么。”张启山看上去仍然不怒,反而伸手把张日山揽进怀里,叹了口气,“倒是你啊,我从来就不反对你用狠辣的手段。身在高位,要么雷霆铁腕,要么阴柔制衡,这两者之间没有平衡,你总得占一样。现在看起来,你倒是狠辣了,可你自己说,你好不容易下的狠心,是不是来得晚了点儿?”
这话,张启山就是十分了解张日山了。其实早在第一个霍家人开始手脚不干净的时候,张日山就不该心存恻隐,他当时不过是想着霍家一门都是女人,行走不易,却没想到,贪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生根发芽、不可收拾。霍家到了霍有雪这代,愈发张扬,甚至把不守规矩做成了理所应当。每每其他几门不满,张日山也不过是训斥几句了事,可他说再多,霍有雪也未必听。
怪就怪,那些人太过贪婪,而张日山太过心慈了。
“是,大哥。”张日山年纪大了,沉稳多了,“九门一天不如一天,是我的错。”
张启山听了这话,不作答复,反而笑了:“从小你认错就积极,哪次是真改了的?”
这话倒是说对了,早在长沙时期,张日山认错就积极得很,往往是张启山还没瞪眼呢,他就先道歉了。可要说改了多少,真不一定。
就如现在,什么时候该怀柔,什么时候该雷霆,张日山一把年纪了,他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会,他只是不想。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想走到那一步。
心慈手软,恐怕是他一辈子的缺憾了。
张日山自己也知道,每每下等决心好好惩治一番,真当遇了事,又成了“小惩大诫”而已,还试图说服别人,“何必呢?”
他的手段,别说是张启山,比起当年的艾老板,都差得远呢。
于是此刻,他望着身边、失而复得的张启山,心情十分复杂,他轻声说着:“哥,我可能……真的不适合身居高位,九门的担子对我来说,太沉重了。”
张启山何尝不知道,自家小山从小就不是个推卸责任的孩子,能让他说出这话,必定是这些年过得太苦了。张启山这样想着,心里就有些痛,可面上,还一副喜怒难辨的样子,故意数落张日山:“就交代你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怎么做我张启山的弟弟。”
一来一去,张日山的眼泪原本就在眼眶里打转,听到这话,张日山就知道,大哥其实并没有真的怪他,至少,他还认这个弟弟。张日山“嗤……”地一笑,眼泪跟着一起滚下来,都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
张启山也看懵了,哭笑不得:“我在骂你,你笑什么?”
“没,”张日山摇摇头,“只是,这么多年,我总是能见到你。”
“嗯?”
“有些时候是梦魇,有些时候是幻象,但大多时候,我都见着你一身军装,”张日山说着,“你说,交代我守护好古潼京、我为什么没有做到,你说要军法处置我……”
张启山心下一怔,就连梦魇和幻象都能这般,可见这些事情在张日山心里是个埋藏了多久的负担,张启山复又把人揽进怀里拍了拍:“这个年代,哪来的军法处置。”
“军法没了,”张日山在大哥怀里抬头看,“家法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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