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2）
李多思的古灵阁住的人少，空出大把房间，他挥挥手，叫简无介去老地方暂住。他们走过一道带水楼阁，只看见一个四方小院，种着几株凤仙，不声不响开着或白或红的花。舒檀颇局促，他推开掩起的门，里头的家具上盖了薄薄一层灰，摆设也少，当中一张圆桌，上头倒扣了几个茶杯，紧围内中的紫砂茶壶。桌边放着一只碧色的盏，里头沉着污迹，茶屑干透了，触之即碎。像是有人随手舍了杯子走出去，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他开始想简无介的屋子会是什么样。也许一尘不染，也许同他一样落灰，仙人施展法术，灰尘也许不足畏惧，但腐朽了的房梁桌椅，蛀空了的床脚，蜘蛛做网占山为王，旧的怎可如新。
李多思带着他妹妹替舒檀送了干净被褥，他从唇边吹一口气，屋内便像是大扫除似的干净，李良夜低着头将被褥放在床上，舒檀不愿意麻烦她，赶忙说可以自己铺。李良夜就松了手，站回她哥哥旁边，清瘦苍白的脸颊微微凹陷，整个人冷得过份。
舒檀知道这是久病不愈的表现，他想起林净莲给他喝的药以及药里飘着的莲花瓣，思忖要不要将仅剩的一瓣送与他兄妹二人。但李多思已是仙人，如此看来，或许他妹妹的情况更为复杂。舒檀思前想后，还是用衣袖捧着将花瓣送了出去。
李多思笑他多虑：“你忘了之前已经还我一瓣？我这人比较俗气，但是对钱财还没有那么看重。你还是自己留着吧，说不定那一日遇上危机，你还可以靠它续一命。”
他走进两步，低声说：“别打我妹妹的主意。”
舒檀眉峰一扬，他的一片好心，苍天可鉴。
“不敢不敢。”
李多思这才领着他妹妹离开，跨门槛时还不忘回头警告，冷不防被门槛绊一个趔趄。舒檀关好门窗，坐在桌前观摩那碧色的盏，只觉那玉盏晶莹剔透，温润如水，里头的墨绿色深浅浮动，如重山叠嶂，淡者淡极，浓者胜墨。他心里喜欢，却不伸手去碰。他总觉得这是另一人的爱物。
舒檀眼皮子有些重，忍不住哈欠起来。他今日走的路也颇多，不过因为兴奋，加上前几日习惯了跑来跑去，到了晚上藏在身体里的疲惫才慢慢涌上来。他脱了外衫，在怀里摸出檀木佛珠，一颗一颗数起来。并非是像他娘一样信佛，只是顺着佛珠追寻过去，似乎还能触摸到娘亲抚过的指痕。
纵使他已记不清双亲的音容笑貌，却仍眷念人间的温情。
记忆本是薄弱之物，有如沙土，经受风尘便散落四方，磐石被磨折，终至减损，沧海被时间移为桑田。曾经鲜活的容貌一点点淡忘，终于只剩下爹娘的称谓。他那时太小，失去的又太早，没人教过他要珍惜。于是在不经意间，他终是失去了一切。
舒檀有些想去找简无介说说话，转念又想，也许他正是简无介所失去的东西。真不知是慰藉，还是更多的遗憾，天长地久的友情需要重新开始。舒檀不费吹灰之力，得到健康、得到运气、得到天下第一好的朋友；而简无介，得到一个面目全非的故人。
这多不值得。
诚然，李多思说的不错。若他不是舒致清，这一帮子人都与他没有关系。死了也好，赖活着也好，对天上的神仙来说，不过须臾片刻。但他的朋友是如此好的一位朋友，会怜惜他受的苦，让他选择。
门“笃笃笃”响了三下，夜深了，谁会来找他。
舒檀打开门，简无介站在他面前，温暖的烛光笼上他的脸，眸子里深而又深，像口无底的井。
“咦，怎么了？”
“你该喝药了。”
舒檀一拍脑袋，他竟忘了。先前在孤月峰上，林净莲夜间都会招呼他去喝药。他病了太久，林净莲的仙术虽然可以暂时让他的身体回复到比较好的状态，但在世上，有得必有失，若不能及时调理好身体，他的病躯便受不住仙术的施加，大限若到，即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虽然他知道，救不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他依然感念林净莲对他的悉心照顾。她对他好，不仅仅因为他曾是她主人的好朋友。
“离开时，净莲给了我这个，”简无介将手里的瓷瓶递给舒檀看，“为了方便携带，她给你调成药丸状，取两粒含服就好了。”
“好的。”
舒檀伸出手，简无介在他掌心上倒了两粒药，舒檀倒进嘴里，含在舌头下，很快就尝到一股极苦极涩的滋味，像是没成熟的青柿子，涩嘴得要命。他苦着脸，眉目纠结，又不想在简无介面前太失面子，咬着牙硬撑。简无介饶有兴趣地看他，大概舒檀此时的表情实在令人发笑，他眼里微微闪着光亮。
舒檀隔着烛火看他。神仙果然是神仙，眼睛真是好看，他像是要笑，眼尾有扬起的弧度，严肃的气质被掩下去些，跟第一次见面时大不相同。
药丸融化了一半，舒檀还不能开口。没有人说话，室内极静，唯有灯芯爆开的轻响。舒檀用舌尖拨了拨药丸，看向简无介，示意他打破沉寂。
简无介的神色沉静而冷峻，他问：“想知道什么？”
舒檀想知道的东西很多，人天生会觉得好奇。但求知欲是否当真如此炽烈，又未必然。于是他摇摇头，唇边带笑，让简无介自由发挥。
简无介沉吟了片刻，说：“玉京城是座特别的城。”
着实出人意表。舒檀再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由“啊”了一声，舌上被药汁染得黑，简无介又被他逗得发笑。
“此地地气殊异，可以连通天界，因而三教九流均有汇聚。仙人有，魔族也有，就像你那天见到的贺程。但玉京城的东西南北四角各自设有阵法，是以‘禁武止戈’，无论何人入城，都不能动用刀兵灵力，城内不允出现任何打斗争端，否则将逐出城去，永世不得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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