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2)
贺程走出舒檀的视野,愈合的伤口下毒素蔓延。他半个身子已经麻痹,手臂上顺着筋肉的纹理浮起无数的红线,不知是哪一味毒。斩魄在他袖里躁动,升起嗜血的渴望。
“嘘。”贺程按住飘在他衣袖里的云,魔刀被他指尖的温度安抚,振动最终归于平静。
“这点小事不值得动。”
魔刀所向披靡不错,但同时那代价也太大。很多事只要斩断今生就足够,何必要赌上无数个来世?
他嗤笑一声,在最后一丝清醒消失前倒入清澈的河水,变成一艘小船,随水流漂流而下。河水漫过他的脸,闭合不了的眼隔着茫茫水波看向天空。星光被水面折射,整个世界翻覆摇曳,也许他不是在水下看天,而是在天上看水。
贺程拉扯嘴角,呼尽肺里剩余的空气,透明的水泡上浮,然后爆裂在触到外界的霎那。
臂上的红线延伸至肩颈,带来火灼一般的刺痛感。贺程忽而觉出失策,他该跟着舒檀去见见简无介,转圣鉴虽然碎了,圣鉴主的威名却还在,区区毒物,大概是轻易可解。但是他先前对舒檀出手,自己理亏。虽说他跟舒致清只有几面之识,拿起斩魄也没有什么负罪感可言,不过,既然知道舒致清对简无介的意义,就该明白他差一步就踩到了简无介的底线。此时去找他显然不太体面。
当然,更重要的是,如果真被简无介救了,岂不是又要还一命的人情。他已经在这条路上忙碌了很多年,实在懒得再去计算两方的平衡。
做个有原则的魔物真是难。
曾几何时,他多么贪婪,要一个东西就要他的全部。用牙齿撕咬,用利爪割裂,野兽般茹毛饮血,他任魔族天然具有的本能支配,想要占有每一寸鲜活的领地。然而,那是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修炼一千年一万年,也永远触碰不到的彼岸。
夜碧心的妖毒在他血脉里沸腾,几乎要烧穿魔族强悍的皮囊,斩魄贴着他的手臂,一点点用水流卷走异常的热。贺程握住斩魄的柄,顺着纹路刻下一道深重的血线,血水即刻奔涌出来,散成大块的血团。
他是魔刀斩魄的主人,免于受刀后的荒魂之苦。他的斩魄只饮过两个人的血。
这两个人都没有死,他们是造化的意外。
他终于在痛感里掘出清醒,阖上眼皮将眼球隔绝在水流外。如果说命运也有流向,他一定会遇到该遇到的人,没必要急,他有的是时间。
再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岸上,犹如溺水生还。贺程按住流血不止的伤口,从侍从的围墙里翻越,冲向缀着金色流苏的马车。他走得不稳,衣角带过篝火,潮湿的布料同火焰搏斗,短暂的交锋只带来火苗一霎的微弱。有人去拦他,拔出人间的凡铁,但贺程终究是魔。
“好了。”
马车里的人发话,他的声音太过年轻,像是两块冰棱互相碰撞,冷淡却依然清脆动听。
贺程停了步子,深深看向垂下的布帘,面上渐渐露出若有若无的嘲意。
“多谢,”他随便弯了弯腰,权当做行礼,“你发的善心。”
车里的人没有说话,养尊处优的手伸出帘外,指尖微曲,如一只半缺的月勾起锦缎。他模样生得极好,碧眸深邃,肌肤细白如瓷,未经分毫风霜的侵染,像是冬天飘落的第一粒雪。
贺程目不转睛地看他。
他是吗?
他不是。
他隔了一层雾在看他。他不是。
“原来你不是。”贺程说。
说完了,他反而发笑。
“什么不是?”
“你是怎么救的我?”他答非所问。
旁边的管家抢话道:“我们城主还没有想办办不成的事。你遇上城主是你命里走大运了。”
“哦,是吗?”贺程转过头看他。管家被他阴鸷双目盯得背后一寒,瑟缩起身子,又想着有城主在背后撑腰,仗起人势趾高气扬道:“当然,没有我们城主你早就在河里淹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邪门玩意儿,把你捞上来之后全身都是红斑,真是晦气。”
贺程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胳膊,忽而笑道:“你就是舒楹,是不是?”
他不理管家脸上不平的怒色,对着舒楹那张神色淡漠的脸,继续将他的话说完。
“你用了什么灵丹妙药,那药又价值几何?”
舒楹淡绿色的眼像是浸在水里的宝石,目光如风起时的涟漪,层层叠叠卷向贺程所站的岸。
“半月草。”
天下没有半月草不能解的毒。
贺程听到四周众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他抬头望望天,今夜无月。很久以前,有人同他说过,半月草是由月光所化,三百年方成株,五百年才开花,一株生有七瓣,每用去一片,人间便少一天的清辉。
“真是舍得,”贺程抱起双臂,不在乎臂上伤口染红衣袖,地上积聚起小小的血洼,“知道吗,你让人间少了七天的月亮。”
舒楹沉目看他,他静得像是一轴古卷。崭新洁白的宣拓印了古画,工笔细致,格调雅致,颜色却寸寸剥落。美则美矣,终是不比当年绚烂。
哪能想到他今年才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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