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云雾大起来。
露水好重。
舒檀整个胸膛都随着吸进的湿气而下坠,他又闷又热,倚着马儿抬袖擦额上的虚汗。简无介把水囊递给他,舒檀灌下一口,喉咙里仍觉得干燥,他用舌头舔舔嘴唇,能感觉到自己唇上凸起的白皮。
青果还剩下十个,他们走入这座山已经三天,至今没有寻不到出口。
被参天古木遮掩的天空被树枝分割成错落的方块。暮色降临,好久没有出月亮了。每到夜晚,他们便像是幽灵一样在山林里悠游打转。舒檀学着辨认星宿,却连相熟的几颗都再也找不到。马蹄声阵阵,玉佩相鸣,他只能看见简无介沉默的背影。他沉默如石像。
舒檀不知他为何沉默。或许旅途无趣,或许舒檀不值得他多话,又或许舒檀的存在便是他沉默的本因。
“我们要到哪里去?”舒檀问。
简无介牵着马,衣袖抚过低矮的灌木,有风来了,四野簌簌落花。
“走你选的路。”
他语气平淡,只顾着往前迈步,全不在乎舒檀在他身后积累多少疑惑。
“我选错了?”舒檀快走两步追上去,气息紊乱,他扶着胸口气喘,“你是不是在怪我?”
“没有。”
他又不等人。
山路难行,舒檀坐不了马车,靠着一股子毅力跟着不掉队。他竟也不稍稍温以颜色,既无关心又无鼓励,他还当舒檀是那个舒致清啊。
但他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这一点舒檀还是有把握的。
“雾气好重,一切都好湿。”舒檀低声抱怨着。他的衣服都被水汽浸得重了。
简无介的步子肉眼可见地慢下来,舒檀得了机会连忙去拉他的袖。简无介揽住他的腰,把他抱上马背,照旧塞了一条毯子给他。舒檀把毯子盖在头上,蜷着背,小心闪避着垂落的枝条。舒家的子弟相貌都生得精致,舒檀常年病弱,颜色逊几分。不过他无血色的脸正好做水墨泼洒的白宣,深深浅浅的墨色在他眉目间疏淡。
“你为什么不打伞?”
见他蜷缩的狼狈模样,简无介提醒他。舒檀这才想起自己背上行囊里的纸伞。
“不是说这样会长不高?”
他比简无介要矮上好大一截,这样可不好,至少要能够平视他的眼睛。
简无介含笑说:“不会的。”
舒檀蹙眉看他,心下掂量着对错。
“你信不信我?”
他面上忽起笑意的微澜,温柔如水。
这下便是不信也得信了。
舒檀叹口气,撑开那把玄妙的伞。
舒致清啊舒致清,你这样好好的一个神仙,放着天底下那么多神兵利器不用,偏偏要去拿一把伞。
他用指尖从伞下触摸着淡薄的天光,山水起伏的墨渍顺他的笔画勾勒,时间逆转,仿佛重回纯白。他将这把伞从头开始画起,就像收回他散失的记忆。
“整整三天了,都走不出去。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急?”
“急有何用。如果你想,我随时可以带你飞出去,”简无介说完,脚步一顿,“只是你不是更喜欢看风景?”
“我记得是这样?”他补充道。
一根树枝撑不住枝上的花,沉甸甸地坠下来,舒檀侧了身子去躲,故意没有拉住缰绳,他从马背上滑下来,束起的长发扫了简无介一肩。满树的落英把两人掩得满身都是,斜倒的纸伞聊胜于无地接住了两三片,舒檀拾起来,放在鼻尖轻嗅。
“坐稳了。”
简无介把他推回去,舒檀知道他是好意,却还是一边笑一边挣开他的手。原来同伴间玩闹是这种感觉,明明无聊又觉出微小的趣味。他断定舒致清会这么做,接受一个人的好意太简单,几近什么都不用做,但以那位舒大仙的个性,他恐怕更想要变得特别。
“你们经常这样看风景吗?”舒檀把伞柄夹在肩上,嶙峋的骨撑着清瘦的竹,纤细病态,“还蛮闲的嘛。”
“我们路过这里一次,从云端上。不过,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舒檀听了就笑:“别说二十年,就算是昨天的事我也不一定记得清楚。俗话说,难得糊涂嘛。要是你记性没这么好,岂不是又可以看一次新鲜的风景。”
狭窄的羊肠小道刻下细碎的马蹄印,他们走入迂回蜿蜒的山林深处。最后一丝余晖消散在树梢,整座山没入无言的黑暗。简无介从袖里摸出一个布袋放在舒檀手上,里头莹莹发光。
“不是送给贺程了吗?”舒檀解开布袋,高高举起明珠,照亮前方的路,“你还有多少宝贝,有空的时候拿出来让我也开开眼界。”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