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2）

他走完了石阶，双腿酸沉，挪着脚步跟上简无介。舒檀又累又困，意识沉重地压向后脑，仿佛下一刻就要坠入无梦的睡眠。简无介停下来等他，问他说：“要不要背你？”

舒檀摇头，摇到了一半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在他面前逞强，终是老老实实地点头。于是简无介半弯下腰，示意舒檀攀上去。

简无介的衣服摸起来冰凉丝滑，大概是种很好的料子。舒檀不忍用力抓，双手松松搭在简无介肩上，从他宽阔的背上慢慢下滑。他晃了晃腿，把下巴压在简无介的肩骨上，佝偻着身子保持平稳。

“抓紧点。”

他说话的声音透过胸背传来，舒檀的心似乎也跟着一起振动，共鸣在空荡的胸膛里。

确定舒檀坐稳了，简无介托住他的腿开始迈步。掉在观音寺的夜明珠不知何时被捡了回来，舒檀从简无介手里接过，用手心温柔捧着，举在两人身前，皎白明亮的光晕开一条浅浅的小路。然而光亮终究有限，更远处的黑暗没有尽头。

简无介身上有种浅淡的檀木香气，舒檀不由抬手嗅闻了一下自己腕上的檀木珠，在心下对比，他的檀木珠带着人间的烟火气息，是火苗点起的一线香气，闻起来微微温热，引起他幼时有关烟火缭绕的佛龛的记忆。而简无介闻上去是冷的，像是在井水里摆久了的石头，气息清冽，却未撷下一颗水滴。

舒檀半枕着他的头发，偏过头望向天际，眼底泛起倦怠，无月的夜空实在单调得很。

他放轻语气，呓语一般在简无介耳边说道：“你说，什么时候会出月亮？”

“其实它一直在。”

简无介脚步不停，舒檀趴在他肩上，像是坐着一条稳稳的小船，偶有水波震荡，摇曳都生出趣味。

“可是我看不见啊，”他用手掌掩住简无介的双眼，脚下的路一如既往地延伸，“如果看不见，就算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你很在乎意义。”简无介说。

他的眼球在舒檀掌心下细微滚动，舒檀松开手，继续安静地趴着。他是很在乎意义，因为在先前的一十八年他无时无刻不在问自己，他活着有什么意义。

“是啊，我很在乎。”舒檀承认得毫无障碍，“我承认我就是像个老头子一样啦，考虑些没什么用的道理。”

简无介低声笑，他把舒檀往上背了背，动作把衣料压得一片皱。舒檀环着他的颈项，鞋履扫过低矮的灌木，草叶在脚踝处纠缠，令人骚动的微痒。他不自觉抬脚，在简无介背上扭动了一下，像只用不好爪子的猫，呲啦啦从树干上划下刮痕。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背起来，会不会很重？”

舒檀说完才想到他提出的是一个无聊的问题，在乎意义，偏偏没有意义。他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简无介的仙人身份，却又总是在不经意间忘记。

简无介掂量了一下他的重量，舒檀觉得自己像个米袋，他下意识揽紧了简无介的肩，免得掉下些什么。

“还好。”

舒檀心不在焉地应着，随意晃晃腿。他还是太矮了，骨骼上只覆着薄薄一层皮肉，稍用力按下去就会浮出淡淡的青色。他并不健康，是棵畸生了太久的树苗，简无介撒下一点阳光，他就伸展枝叶朝有光的方向长，或者哪一日会长成一个圈也不一定。

他把下巴磕在简无介肩上，闭着双眼，半梦半醒地飘荡，游走于梦境与现实的分界。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小孩，拿着树枝坐在椅子上写字，偷偷瞥其他孩童在院里嬉闹，暗自盼望能走能跳的两条腿。他与他的爹娘相处的时间不多，他娘一见到他就止不住地流泪，他爹放下叶笛，叹一口气，舒檀的心便酸酸地拧起来。他一边喘气一边退出房间，回到自己的小椅子旁边，抓着树枝的手慢慢用力，在沙地上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

舒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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