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审问(1/2)
平章政事阿合马遇刺一事传入皇帝耳中时,果然引得龙颜震怒。忽必烈抵达上都后,立即派枢密副使孛罗、司徒和礼霍孙去大都严厉镇压,缉拿凶徒。
三天后,王著、高和尚、张易身受醢刑,尽被剁成肉泥,被杀同党多达百余人。与此案有牵连之人一一遭到问责,连我也不能幸免。
皇帝身在上都,一纸命令便将我拘系于宗正府,既不派人审讯,也不容我申辩,只是不闻不问地囚系着。我浑浑噩噩地过了三个月,没有忧惧和恐慌,只是感到无尽的悲伤,翻来覆去也想不明白:白瑀为何要以身为饵,诱杀阿合马?他白白送上性命,到底有何意义?
宗正府是拘押有罪宗室之地,我一介戴罪之身,自然得不到特别优待。囚室内陈设简陋,阴湿寒冷。待入了秋,落了几场冷雨,便勾起了我的肺疾。我生生捱了几日,咳得整夜难眠。大宗正薛彻干无法,只得奏请御医。
忽必烈返回大都,亲临宗正府时,我正烧得厉害。皇帝见此大怒,将宗正府上下职官训斥个遍,薛彻干有苦说不出,只得苦苦劝道:“陛下息怒,先让御医给公主诊治罢!”
太医院的医官先前已来过几次,所开汤药并不见成效。忽必烈无法只得叫来爱薛,这位西域学者问诊后只是叹气:“公主还是早年的病症,入秋受寒,再兼心事郁结,难能不病……”
待爱薛开出了回回药方,皇帝脸上的忧色才宽缓些,仔细叮嘱爱薛“务必治好公主”。爱薛只是苦笑,抬眼扫视这一方陋室,又看看病榻上的我,终是忍不住劝道:“陛下既然疼惜公主,为何不容公主回府休养?久居陋室,公主的身体怕是受不住了……”
皇帝登时猜到他的心思,眼神一寒,厉色道:“学士管得太多了!”爱薛闻言,脸上煞白,嗫喏着仍欲再劝,却被皇帝不耐烦地挥推。屋门沉沉扣住,一时室内只余我们父女二人。
苦涩的药味儿在室内氤氲,我同他无言相对,只觉胸臆间都溢满了苦涩,比那药味儿更甚。皇帝亲自把药给我喂下,而后在我床头静坐下来。我闭目休息许久,再睁开眼时,皇帝仍在床边枯坐着,眉头紧蹙,一脸凝重。
我心底一叹,忍住咳嗽,出口的声音异常嘶哑:“儿臣不值得父皇这般看重。王著、张易已经伏法,儿臣的罪名还没个眉目么?这么不明不白的拘系,又算甚么!”
醢刑……想到张易等人血肉模糊,不辨人形的惨状,我便觉得胃腹痉挛,恐惧袭遍全身。皇帝是有多大的恨意和怒意,才下命采用如此酷刑将人处死。如此看来,白瑀那时不幸殒命,竟是幸事——他至少不会那么狼狈不堪。
我抱住头,心头悲伤难忍:白瑀读书半世,却也糊涂半世。好好活着,总会有所作为。他以为这一死,便能换来青天白日?阿合马死了,余党犹在,皇帝特命重臣为其礼葬,极尽哀荣,看那架势,竟似缅怀一位尽忠而死的贤良。
皇帝目视着我,脸色复而转冷,语气也尽是讥诮:“你既心里明白,不妨说说自己罪在何处?”
也不知张易临死前都交待了什么。想到他,我心绪辗转起伏,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复仇,是否得偿所愿?抛弃了身家性命和锦绣前程,又可曾后悔过?
想不通的人事实在太多,心思昏重之际,越发懒于应对皇帝的诘问。我半闭着眼,含糊道:“儿臣亦不知罪在何处。陛下定下甚么罪,便是甚么罪……儿臣服罪便是了……”
我一脸丧气模样,寥寥几句,激得皇帝欲怒欲狂。忽必烈直直盯着我,嘴角抽动着,冷笑不止,勉力压制半晌,终是在盛怒中平静下来:“暴动生乱,刺杀重臣,这可是滔天大罪!你若无赖逞性,牵扯不清,朕也救不了你!”
皇帝的话语绝非恐吓,怒意的背后,写满了深深的恐惧。这桩事件,绝非死了一个大臣那么简单。民间对阿合马究竟有多少不满,能引得臣民暴动起事,涉案竟达数百人。这次遇刺的是宰执,下一个呢?
下一个未必不是皇帝。
“父皇疑心我与暴徒勾结?”我轻嗤道,道破了连他也不敢说出的话语。
他眉头一耸,勃然作色,冲口截断我的话:“你与那个白秀才究竟甚么关系!他可是勾结凶徒,聚众作乱的叛逆!”
直到此时,我才明了自己的罪名所在。案发当夜,我抱着垂死的白瑀当街痛哭,在场诸人可都看在眼里。想想那惊心动魄的一夜,我眼眶一湿,泪水便止不住地坠落,过去了三个月,每每想到他,我仍是悲伤难抑:
“至元十年,京师那场地震,若不是白秀才,儿臣早就死了……”
我抬眸望向皇帝,泪水滚过面颊,怆然发问:“阿合马所行恶事,昭昭可见,父皇真的一点都看不到?究竟是什么,能逼得一个文弱书生舍身赴死?能逼得平头百姓合谋作乱?父皇不会不明白……”
忽必烈的眼神陡然一颤,怒气刚欲溢出,却又悄无声息地弥散,他低下眸子,怔怔凝视着皱纹横生的双手,一时哑然失语。
“不过,若说儿臣有罪,却也不算冤枉,”我低低一笑,抿去颊边泪水,又道,“听说王著赴死时,大都百姓都洒泪相送,更有蒙古贵人施予海青衣袄三千件,焚烧祭奠义士……与暴徒勾结又算得了甚么,我……我只恨不能亲手杀了阿合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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