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之子之远(1/2)
入内见过公孙策,少年开口叫声‘五爷’,才欲下跪,被白玉堂抬手止住,笑说:“你也不是我的跟班了,不用跪。叫五爷多生分,以后叫五哥。”
少年惶然抬眼,看看他,又看看展昭,低下头默不作声。
白玉堂又笑:“看他做什么。五爷认个兄弟,也要问过官府的人?”
见少年更不敢开口,展昭摇头道:“一个称呼罢了。白兄何必为难孩子。”
白玉堂向他微笑:“展兄好大度。也对,我辈江湖中人,不拘这些小节。索性‘五哥’也不用,就---叫声‘玉堂’听听?”
此言一出,展昭不禁变色。想说什么,终是忍住。走到一旁坐下,端了茶碗,却忘记要喝。低头轻咳了两声。
少年听见即刻跪倒:“五哥是永年的恩人,五哥要我怎样称呼,吩咐便是。万不敢直呼,冲犯五哥名讳。”
白玉堂大笑,伸手扶他:“好体贴的孩子。起来,五哥带你走。离了这悖晦衙门,一个婆妈,一个冬烘。”
公孙策听见暗自苦笑:几时又惹了这位祖宗。摇摇头,且观后事。
少年仰头不语,目露哀戚。白玉堂一见笑道:“前日与我分道时,何等爽快利落;不过才几天,竟唤你不动了。可是五哥哪里慢待了你?”
少年慌忙摇头:“不是。五哥请稍待,容永年叩别。”
说时膝下微转方位,向公孙策磕了一个头。又解下颈间玉佩擎着,手心交握与展昭,目不转睛像要把他刻进去:“是父亲留下的。永年此去,再世为人,以后用不到它了。送给你吧。”叩两叩起身,站到厅门一侧等待。
白玉堂冷眼看着,心中讥诮:做戏么,爷便与你做到十足。向公孙二人说句“后会有期”,上前携起少年的手。
展昭扬声叫“且慢”,几步走到眼前,对他点头:“白兄,我问他一问。”忽略白玉堂的玩味目光,将玉佩递还少年,温然道:“家传之物,展某不便收取。你好生拿着,果真此后再世为人,公孙先生与我,已觉欣慰不尽。”
少年背手不接,摇头说:“人情两不在,还留着东西做什么。你不要,砸了便是。”
如刀子猛戳在心上,展昭不禁退后两步,一时心头涌起千般滋味。
白玉堂闻言大怒,拎起少年前襟喝道:“小子讲话忒也歹毒!你是要砸了谁?”
少年睁大委屈的眼,抿嘴一声不出。
展昭伸手隔开白玉堂,定一定对他说:“永年,你若要恨,谁也奈何不得。只怕你恨到最后,伤的还是自己。我请白兄相助,带你寻亲,是为了使你阖家聚首,不再孤身飘零;难道这也是我们合谋,要加害于你?是非曲直,从今路上,你好自为之。”说时将玉佩搁在案上,转身要出去。
少年眼中一串串落下泪来,伸手握住他一角衣襟:“你要我走,我不敢说不。只是我的父亲,恐怕还是要杀我。这一去投了胎,以后谁也不记得谁了,可不是人情两不在?我说了错话,不怕你怪我;只怕你什么都不说,自己生闷气。玉佩我拿走,你别气伤了身子……”
白玉堂先是一旁冷笑,至此千般不耐,甩下一句“公孙先生,这里交给你”,拉了展昭回身就走。
穿过几重院落,白玉堂回头问:“猫儿在想什么?”
展昭笑一笑,回道:“自然是想,真相如何。”
白玉堂又不禁冷笑:“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当真有志不在年高,是个人物。”
展昭笑道:“真假之辨,本来无稽。白兄怕了么?”不待他发飙,又说:“况且你已交与公孙先生了。与其你我闲等,不若外出饮两杯,如何?”
寒冰解冻,白玉堂登时眉飞色舞拽他:“还等什么?走啊!狡猾偷懒猫。”
饮中酣热,白玉堂命伙计开窗,秋风携着淡淡凉意吹过窗来。
窗外一颗老槐树,沉积光阴的枝冠在空中哗然散开,提供重叠细碎的叶子,一下下试探着,敲打窗棂。
夏日里也与展昭当窗而坐,这棵树花朵繁密。白玉堂记得顺手折了一簇白花,伸到猫鼻子下,戏谑着定要他闻。
他微笑摇头,还是依了他。
那天的槐荫和微醺里白玉堂看见,他瞳孔深处纷然绽开的陶醉,是不再掩藏的动心和惊喜。只在一刹那。
你不知他何时忽然判若两人。相处像个错觉,迷离惝恍,芬芳有致;他知道换了季,他还是难以自拔。
白玉堂问:“猫儿喜欢花香,还是酒香?”
展昭想了想,摇头说:“展某不识风雅,记不得许多香。物有所别,想来各具千秋。”
那便是都喜欢了。白玉堂执杯啜饮,不再开口。
展昭甚称奇,忍不住道:“白兄今日,倒无许多议论唠叨。”
真是只睚眦必报的猫。白了他一眼,白玉堂漫不经心道:“对着一只婆妈的猫,没必要班门弄斧。”
白老鼠肯定知道嗔念起孽缘,冤冤相报无时了。可他不怕。展昭默然缄口,能拿他怎么办。
白玉堂继续想花香酒香。想起茉花村的大槐树,树下埋着女儿红。丁大丁二一直不知道,幼年时他偷挖过一坛,丁三儿做内应。剩下没出土的,如果正等到繁花季节,启封时将不知混成何种香气,还是不是香气。
别指望他会正好记得和你所想的一样的事。白玉堂看了看自斟自饮的展昭,懒得再提茉花村。那双眼现在安稳平和,似烟花之后的夜空,使人不能信任哪怕片刻前的燃烧和悸动。
都喜欢,难道不是都不喜欢。可以不必选,轻易同时捡起,又同时放弃。
各有归所,才会不记得许多吧。索然得一如人生本来。
一路沉默回去,望见开封府的匾额,白玉堂重又欣然。停下转头笑:“猫儿,我想通了。”
展昭没问想通什么了,站定等他把乌亮长发的脑袋蹭过来,手扒住腰带有点委屈:“但我可能做不到。我不是神仙。”
原来你知道自己不是神仙。展昭拍拍他紧靠的背,安慰说:“尽力就好。能将来不后悔,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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