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云邻之巅（1）（2/2）

这事是三天前定好的。因我这两日总溜出府去听书，家中发生的大小事务一概不知，加上大哥从不念叨宫里的事，所以直到眼下我才勉强在二哥处得知这个消息。

“皇帝和他那一大家子几十年来礼佛的次数寥寥无几，怎么这回突然对迎接佛骨的事如此上心？”我道。一壁在二哥的示意下拿了块木板递给他。

帝都的寺庙星罗棋布，一百零八坊里半数都是有本坊市的寺庙。每年开春各州名僧都会云集在此，开坛布道。祖母每回去庙里面上香都会捎带着我。到了庙集上先买根糖葫芦，然后一面吃着一面四处逛荡，看会子百戏杂耍之类。祖母信奉佛法却从不强求我老老实实听大师们讲经。是以，我对寺庙的印象一直都还不错。

但是皇帝一家就不同了。大周王朝以道家老子作为始祖。虽说皇城里有座普恩寺，但几乎是形同虚设。而今皇帝突然对佛骨感兴趣，恐怕是别有用心。

“皇帝信不信并不重要，只要让百姓相信就可以了。”二哥恶狠狠刨了刨自己屁股底下的那木头，道，“前朝笃信佛教，为安定民心曾派人修建大批寺院，如今民间百姓信奉佛法之人众多也是自然。民心所向，皇帝不会不懂。”

“那他们准备去哪里迎佛骨？”我递上凿子。

二哥在木头上钻个孔，道：“归州。”

“归州！”我瞪大眼睛，“莫不是要去云邻寺？”——有着妖魔传说的云邻寺！

二哥错愕地点点头，将云邻寺佛骨的由来诉说一遍。

传说佛祖当年涅槃曾在世间留下八万四千多颗舍利。皇帝此次要迎接的乃是‘佛指舍利’。这颗佛指舍利供奉在云邻寺已有近千年之久，每三十年现世一次。相传能保岁丰人和。

为顺应民心，皇帝他爷爷和他老子在位之时均派人到过云邻寺。

特别是他爷爷尹平，也就是世祖皇帝，对迎佛骨尤其积极上心。他称帝后的第二年，适逢佛骨舍利再次现世，尹平就迫不及待将舍利迎入宫中。将其置于弘文殿上供奉三日，还请了当时有名的七位高僧到宫里行道，顶戴供养。而后交由各寺轮流供奉，直到半年后才又回到云邻寺。

“至于他老子尹谿嘛，”二哥顿了顿，一口气将面前的那堆木屑吹净，“却只是简单的打开云邻寺的地宫将舍利子取出放在地宫上方的望云殿开示了几日便草草了事。白白错过一个发财的好时机。” 说着将那木头拿起端详一番，半晌摇摇头，拿起刨子又是一阵打磨。

“这话怎么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天下都是他们尹家的，堂堂皇帝难道还要和寻常百姓一般算计着怎么发财？

二哥抬手一指，道：“你可知为何皇家的差事苛刻难办，却还是有成百上千的人挤破头的想要做官，和这座皇城搭上关系么？”

“光宗耀祖发大财。”我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二哥噗呲笑了，将酒壶送到嘴边吃一口：“说的不错，皇差虽难但内部的好处同样大的很。负责各环的官员变着法子捞油水的本事更是高超到令人发指。小到皇帝每日吃的茶，”举了举酒壶，“唔，还有这酒，里面都藏了不少的猫腻。咱们这位皇帝精明得很，面上虽不说甚么，心里却是明镜一般。平日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伙儿相安无事罢了。只是这日子久了，眼瞅着底下那帮人金扳玉带盆满锅满，他这个做皇帝的势必要想些法子整治一番。一来立立君威，二来嘛，捞些油水——迎佛骨便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刮油法子。而今据上一次他老子尹谿迎佛骨正好三十年，想来他也决计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怎么个捞法？”我接过他递过的空壶问道。

二哥拿起锤子叮铃咣铛一顿乱敲：“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陛下都发了话，那些大臣哪个敢不乖乖拿出银子鼎力赞成？再者，虽说要给那些和尚姑子们准备香火钱，可怎么给给多少到底还是他这个当皇帝的说了算。”

我思索半晌。没想到只是迎个佛骨这么简单的事里面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又听二哥在一旁唏嘘感叹：“啧啧，一个人怎么说也得奉上百八十两，朝廷上下几百官员，再加上那些想借此谄媚的。啧啧，国库一年才收多少银子，简直赚大发了！”一面拿着锤子将木块敲入箱内，“不得不说，在搜刮臣下的钱财这事儿上，尹泰比他老子要高明多了。”

我点头称是。

尹谿在对待佛法一事不如他老子“虔诚”，钱罐子自然也就不如他老子富足。尹泰比他老子尹谿精明，自行领悟了他爷爷虔诚这一招，大张旗鼓的作风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看来天赋这东西有时也会隔代相传。

“那皇帝为何偏偏选中大哥办这趟差事？”朝廷里想这趟美差的应该有很多，大哥素来不是爱出头的性子，除非是皇帝钦点的。

二哥答非所问，反问了我一连串：“大哥担任何职？”

“中书令。”

“原来何处办差？”

“国子监。”

“诸王中与谁走的最近？”

“晋王？”我忖度道，大哥曾经当过几年晋王的侍读，应该是和他走的稍近点，“可这些跟迎佛骨有甚关系？”

“这就是了。七日前皇帝在朝堂之上与群臣商议立晋王尹昊为太子。”二哥将暗箱摆正，扫扫上面几不可见的碎屑，“这次佛骨迎回来应该会放在东宫，得派个知根知底的去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我恍然大悟。

原来迎了佛骨来不仅是让给大臣们放点血，更是替晋王顺理登上太子之位加一层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