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04）（1/2）

那是筱白第一次打从天上俯瞰顶峰内门的景象。那是一片他未曾想象过的世外桃源，所见之地全被云雾缭绕，遍地铺满了叫不出名字的繁花，花海以外是由山顶直直向下倾泄的山泉汇聚成的流水和瀑布，到处可闻泉水叮咚的响声和各种灵物婉转动人的叫唤声，吸一口气，鼓进肺里的都是直充脑门的清气，叫人神清气爽，流连忘返。

难怪人们将这样的地方称之为福地。而福地之内，尚别有洞天。

贺顾之带着筱白御剑前往的居所，就在一处洞天之内，半倚着一处山石壁垒，另一半豁然敞开向云山雾海，赫然立于高处，又天然有所依凭，十分令人惊羡。

筱白才一刚从飞剑上跳下地来，就逮住了那根捆猪的绳子，抱着往贺顾之所指小厨房的方向跑去了。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在这样的仙境里，用这儿的草木柴火和清溪泉水试着做一次饭。眼前这般的盛景实在太叫他受宠若惊，除了卖力干活，他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方式来回报这白捡的恩情。

贺顾之的小厨房里没有什么多余的作料，无非只有最简单的食盐和糖，还有些筱白认不出作用，但带着浓郁异香的新鲜茎菜。他先起了一只大锅烧水，柴火在炉灶下边噼里啪啦作响的时候，筱白把袖子整个挽到大臂的根部，仔仔细细地把那只黑猪给收拾了。他分离出下水和废料的部分，将各处位置肥瘦不一的部件一一拆解，又留下一颗完完整整的猪头供在灶前，然后才开始另起一只干烧的锅子，将脂肪最厚的一块猪皮部分贴在锅底，沿着被烧热的边缘，一遍遍地擦过，直到铁锅的温度将猪皮烫得焦脆卷起，随着不断转圈的动作在锅底留下一串串晶亮的油渍。

等猪油炼上之后，滚水也差不多烧开了，筱白又按肥瘦相间的比例切下一块正好的五花腩肉过水，将猪皮上的毛烫掉。同时，又斩下几段肋排，拿些清香的嫩叶卷住，插在木枝子上，搁在靠近柴火的炉边，利用边缘处的热量小火慢烤。

不过多久，油锅里的猪油便渐渐地积聚起来，剩下的一点油渣缩在油脂里翻滚着，偶尔噼啪响一声，被炸得翻过一个面去，拿长柄筷子一搅，袭人的肉香就直扑面门，整个勾住人的味蕾，筱白没有耽搁这油香最为温厚的时刻，取了两勺热油，掂进焯水过后锅底只余两成热的大锅里，混合两勺半的白糖制成的糖水翻炒着半熟的楠肉。手边没有八角、桂皮、尖椒这类的地调料，他就靠着鼻子去嗅，嘴巴去尝，最后选了几种灵草和姜块似的根茎，丢进炒出焦糖色的肉汁里，添上一点水，盖上锅盖打算慢火熬煮一个时辰。

这段差不多的时间里，肋排的边缘也已经变色，筱白给它们翻过两次面，撒了些粗盐粒，还从柜子里找出来一罐蜂蜜，一点点细细地刷上，再听着被烤焦的蜂蜜在肉的表面形成脆皮，而后脆皮混合着油脂，一点点炸碎以后融合在一起就着火烤滋啦滋啦作响的动静。

时间还够再做一个菜，筱白合计了一合计，最后吸溜着腮帮子里的口水，又拿剩下的一点碎肉做了一碗臊子。

那顿饭，才不过用了一头猪不到一半的食材，却折腾了筱白整整一下午，忙得浑身上下都是被炉灶蒸烤出来的汗水，最后他端着好几只香气四溢、盛放不下的大碗上桌的时候，脸颊都还是红扑扑的。

他想叫人吃饭，却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好在须臾之间，那带他御剑飞上来的人已经闻着香气，兴奋不已地快步穿过堂前赶来了。

那人初见时戴着的斗笠已经取下，也早已换上了一身柔软贴身的白衣，筱白放下碗盘，抬头朝那团云雾般轻飘飘的衣角看去时，最先看见的是一绺太阳下反着光的白雪似的银发。

他料想内门的人能上天入地，一定是有好多年好多年的修为，也肯定个个都比他年长，便脱口而出一个“老——”字。

可视线再往上走时，又撞上那人的一张脸，眉眼干净、清明澄澈，眉心中间还点了一点朱砂似的红，把所有的五官都跟着点亮了起来。那一眼，顾盼生辉，一瞬间晃动了筱白的心智，让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好话来。最后，到了嘴边的“老先生”硬生生刹车，拗成一句大喘气的“前辈……”丢了出去。

前辈，好看，煞得筱白的心脏漏跳一拍。

贺顾之只顾着盯着一桌子菜两眼冒光，压根没有注意到眼前青年这般失态的举动。

他迫不及待，已完全不讲尊卑礼数，随手扯过来一张垫子，就拉着筱白在桌前坐下，一人一副碗筷，一碗晶亮亮的白米饭，淋上一点肉汁和五花肉拌饭，便开始吃起来。

贺顾之发誓，那差不多要是他这过往五百年里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餐饭了。

他一面吃一面忍不住想要感激涕零的冲动，吸着鼻子去抓筱白的肩膀。

“你可太厉害了！”他一面摇晃着筱白一面说，“我有多少年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了，我都不想放你走，你要是能天天都给我做就好了。”

筱白扒着碗里的饭粒，呵呵傻笑一声。

好吃呀，他也觉得好吃，多年来未曾被好好满足过的味蕾，一刻之间就和炸开了烟花似的，那种富裕饱足的味道是多么珍稀，他幸福得都差点来不及把嘴里的饭菜好好嚼碎，滑溜溜的楠肉就顺着嗓子眼滑落到肚里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我若是下山，一定时常去找你，借你的厨房蹭饭吃。”贺顾之又吃了一根烤出脆皮的排条肉，恋恋不舍地问道。

“我姓筱，单名一个白字。”筱白舔着嘴巴答了他的话。

“小白？”贺顾之禁不住笑了。这名字真有意思，和条小狗的名字似的。

“因为我是在大雪天里被人在山门外捡回来的，当时候身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白色，所以守门的师父给我取了这么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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