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出(1/2)
小舟死了一回, 没有真死,也非假死, 有些东西死了, 便再也没有了。她睁开眼睛望见的还是那个人, 也不知守了多久, 一双眸子通红,似是熬了夜,又像是哭过了。
“别怕, 是我。”王潜见这憔悴之人终于醒转,既松了口气, 又不敢过吵,只轻声安慰, “你只是一时急怒攻心, 无碍的。”
“这是何处?”小舟反而很平静, 缓缓坐起身, 环顾所处的屋舍,寝塌宽大,帷帐色深,除了书卷, 便是木架上的一把长剑,略无多余陈设,却并不是自己的寝房。
“我的内室,当时紧急,唯有主院离得近。”王潜淡笑道, 只觉小舟体力尚好,应该稍稍恢复了。
“哦,潜哥的内室原来就是这个样子啊!”小舟记得,那年夏天初来请求侍奉,王潜是明确叮嘱过她不能进内室的。她忽地噗嗤一笑:“那我是因祸得福了?”
王潜不是不希望小舟多问多说,只是她才经大难,却表现得这般轻巧,是否并不妥?“身上觉得如何?”王潜只恐小舟再受刺激,不便再以那些事询问。
“我没事。”小舟自然记得先前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可是她……也不一样了。“外面怎么了?”方才醒来时,小舟便隐约听见些许动静,这一时又大了些。
王潜亦向外头看了眼,答道:“是寿珍县主在生产,已经一夜了,这下应该是孩子出生了吧,我叫人去问问。”
李季妆怀胎的时日小舟很清楚,到如今满打满算不过刚刚九个月,而昨日还无征兆,忽然如此,一定不是自然作动的生产——原来,她还是受到了惊扰。
“怎样?”小舟见王潜遣人问了回来,心中一紧。
王潜知道小丫头关心,但问来的是个喜讯:“正是刚刚落地,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大悲大喜,一夜之隔。小舟点点头,脸上是似笑不笑的神情。
王潜就这般在自己的内室陪了小舟整整两日,一如那时小丫头重伤,喂水喂药,无微不至。王潜从前是块千年顽石,如今几度周折,竟也显出些温柔的情愫来,不过,他也原非粗人。
昨日之事,一时就像天崩地裂,王潜不知道小舟原来过得这样艰难,不知道她努力应承自己的面庞之下,还藏着如海般的苦痛。当小舟吐血倒下,弄得他满身满脸,他的恐惧无措,孤立无助,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他再也不想经历了。
约莫就是因此,王潜再未同小舟提起后来的结果,一并他母亲如何态度,赵家三人如何处置,都刻意作了遗忘。然而,小舟也没有追问,只是耐心地,安静地听王潜说一些令她心情愉悦的好话。他们还谈起了诗赋、兵法,都是往常书房里常做的事。
王潜觉得,一切在慢慢好起来。
……
典娘完美地,甚至是超出期望地达成了自己的计划,亲眼看着小舟身败名裂,如丧家犬般被无数厌弃的目光包围。可她就是这般解了大恨,却着实高兴不起来,竟是开始反思了。
李府花园里桃红柳绿,莺歌燕舞,典娘穿得一身五光十色的华彩衣裙,近乎融于这片春景。她膝前跪侍的是细儿,这几日领了厚赏,正是殷勤的时候,总把飞红排挤到远处。
“那小贱人料理了,夫人为何还不高兴?”
典娘舒了口气,眼睛朝阳眯成细缝,只是懒懒地:“高兴就要表现在脸上吗?你高兴,也别叫人看出来,做的是什么好事么?”
她们做的自然是伤天害理的事,但细儿一个小婢再是伶俐,也不过一条性子,想不了深远,于是说道:“夫人可是也惊着了?那贱人之母早死倒是个意外,她不就是因为突然知道死讯才吐血的?”
细儿说得也不错,那真是典娘没想到的,她原以为推出赵家人的嘴脸,让小舟丑上加丑也就算报复了。可又多出一重“失母之痛”,虽是更挫小舟心志,却也奇怪地令她想起了自己的生母,方氏也是早死的。此前,她以为自己对方氏是一点感觉都不会有的。
“母亲什么命道,女儿便是什么命道,由她去吧。”典娘没有太过深思,毕竟,她唯一称作母亲的人,是天子长女,永穆公主。
……
小舟既占了内室,王潜至夜便都是宿在外室的那张鹤膝榻上,两个人没有丝毫逾越。到了第三日人定时分,阿峘与王潜铺过被褥告退出去,小舟听声便下了榻,绕出单屏去了王潜身后,那人不觉,被猛一把紧紧环住。
“潜哥哥,到如今了,你还要我空担名分吗?我不想了。”
王潜原是一惊,闻言又添了一惊,他的身子发僵,夜着实是深了。“小舟,太晚了。”
小舟不放,脸面贴合在王潜宽阔的脊背上,轻笑:“这样的事难道要白天做吗?”
王潜早已开了窍,又正是男子精力旺盛的年纪,并非不懂男女之事,况且,小舟是他越发深爱的女人,与心爱之人共赴巫山,享受人事之乐,是一件极美好的事。但,这人还是犹豫了。
“小舟,我们来日方长,你的身体尚未痊愈。”王潜轻轻拨开小舟的环抱,转过身又将那双微凉的手握住,小丫头当真还是一副虚弱病容,怎么都是经不起的。
来日方长,小舟想着这四个字,哂笑而已。她没再要求王潜做什么,道了句安,仍返回内室。
良宵苦长。
一早醒来,王潜已上职去了,他为小舟连日告假,已不得不去了。小舟也知,昨日王潜告诉她时,还叮嘱她多休息,勿出门。可,小舟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也是不得不做了。
她将内室细细整理了一遍,枕头放好,被褥铺平,衣箱上的书册码放整齐,衣架上的便服也掸过一回,只是那把剑架空了,长剑被王潜随身带走了。
可见,小舟还睡着的时候,王潜悄悄进来望过她。小舟想着,王潜当时的表情应该是极小心的。
出了门才至廊下,小舟看见阿峘靠在柱子上打盹,他总是喜欢偷点小懒。小舟第一次踏进这院子时,他就是这副形容,却也憨憨的,不失可爱。小舟没有打扰,悄悄地回了自己寝院。
这处亦如往常,安静、沉寂。两个侍女见小舟忽然回来,吓了一跳,手也不知如何安放,小舟却只是笑笑,遣了她们下去休息。时辰将近巳时,和三月初三的天光差不多。
小舟进了屋,四下看过却先来到了牙床的镜架前,然后认真地给自己重梳了发髻,是一双对称的垂练髻。她还是完璧之身,这般少女的发式并没有梳错。
罢了更衣,小舟选了衣箱里最旧最素的一身月白襦裙,还是十二岁时公主所赏,如今不过裙边短些,也不妨碍。新貌旧颜,小舟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心里很满意。
过午,小舟又离开了寝房,还是低调悄然,只是袖子里掩着一卷刚写好的书笺,脚步朝着李季妆夫妇的院子去了。到了院门,小舟却不进去,站了站,能听见正屋里王训哄弄孩子的声音:
“季奴……季奴……”
小舟想,这“季奴”大约就是孩子的乳名,虽不知何字,倒十分俏皮。又听了片时,小舟终未进门,沿着院墙去了后头的耳房。这是院里侍奉的奴婢居住之处,小舟正是要来此处。
“晶英不在吧?”小舟向耳房前低头绣帕子的一个小婢询问,“我来还她一样东西。”
“卢娘子!”小婢一惊,连忙放了手中活计行了一礼,“县主产育,屋里离不开晶英姐姐,要不奴婢去唤她?”
这话与小舟想的一样,她也并不为来见晶英,“罢了,我放到她房里去就是,是哪一间?”
小婢便指明了,左起头间,靠东墙的那张小塌。小舟颔首即去,只在晶英枕下放了袖里藏的书笺,很快就出来了。离去前,小舟又着意叮嘱了那婢子一句:莫要去催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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