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坟(1/2)
小舟命不该绝, 李泌风尘相救,两个原本隔山隔海的人, 竟在生死一线间结下了奇妙的缘分。小舟问李泌, 是否问路之时便看出了她有死志, 李泌只道, 自己常年远游,从来不必问路。
三两日后,小舟的身体痊愈, 也因与李泌的谈话,心境大有转变, 再无轻生之意。她本不在乎身外之物,不过贞烈重情而已, 但死过一回的人, 便如登临绝顶而俯瞰山河, 纵再波澜壮阔, 气势恢宏,映入眼中也只是一片渺小。所以夫子说,登泰山而小天下。
“卢遗舟,你可想好了?”
这一日, 小舟跟着李泌在山中漫步,一前一后,原本默默,却不想李泌忽然问了一句。小舟除了不想死了,其它什么也没想, 便不知李泌是何所指,因问:
“我并未想什么,先生为何问我?”
李泌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小舟,一笑:“我是问你今后的打算。”
小舟这才明白李泌的意思,只想他是个闲逸之人,又爱游历,应不喜在一处淹留,连日为了自己,已是费心了。“我不会辜负先生的挽救之恩,也不会再给先生添麻烦,先生大可自去。”
李泌闻言却是赞叹了一声:“这倒好!那对老夫妻无儿无女,这下就有人替他们养老送终了。”
小舟虽也感激那对夫妇的收留之情,但也不至要长期寄住,乃至侍奉终老,可李泌的神情透着谐谑,又不像是当真的。“先生是在取笑我吗?”
“不然呢?真是个傻丫头。”李泌忍俊不禁,良久才渐收,认真了几分:“我看,你跟着我,就这么一路游赏,也不错。”
这话简单,意思也直白,但小舟大约有半盏茶的工夫没反应过来。有生十五年,她从未离开过长安城,这李泌虽是救命恩人,却就要从此相随而去吗?纵然自己无计谋生,也无处可去,但一去托付,孤男寡女,又算什么呢?
“先生原本闲散自由,我不想拖累先生。”
李泌即是摇头:“闲散自由皆在心中,不徒留于身形表面,而况你才说了,我于你有挽救之恩,你便该依我而行。”
原来说了半天,也不是与自己商讨,他早就有了想法。“好吧,我应当报还先生大恩,就为婢仆,以效犬马。”小舟只迟疑了片刻,但话音也不算坚定,她实在没应付过这样的事。
李泌欣然点头。日暮了,二人再未走远,转道回了东庄。
此后两日,李泌说与旧故相会,又往长安城中去了,小舟则留在东庄整顿行装。她原也没什么东西,不过就是花钗、瑞炭,那日一道被李泌带了过来。瑞炭用包囊装着,花钗还可插在头上,都好安置,可当小舟重新梳发时,却又想到了一件要紧的事。她问老妇要来了剪子,照着一盆清水,剪下了一把长发。
“你又要做什么?!”一把青丝才剪断,李泌的脚步就到了柴门,三两步跨过来便夺了小舟手中的剪刀。
小舟先是一愣,却又笑出来:“先生误会了!”
李泌不以为然:“好端端的,为何如此?岂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不可轻易毁伤!”
“正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才要如此。”小舟敛笑正色,目光望向手中青丝,“先生那日所见便是先父的坟茔,但我母亲的尸骨已无处可寻,也别无遗留之物。我既要随先生远游,离开长安前便想安顿好先人的事。我想以发替母,为母亲造坟。”
李泌旷达高逸之人,一向不会轻易为情志所扰,却听了小舟的话,眼中渐渐蓄满了感动,口气缓和下来:“好,明日一起去。”
翌日一早,方阳山的林间小道上,小舟仍是跟在李泌身后行走,她见李泌不时回望,似有话讲,便主动先开了口:
“先生若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必讳言。”
李泌于是站住脚,等小舟行至并肩,“有什么是我能知道的?”
小舟一笑,将手中捧着的,装了青丝的藤盒拥在怀里:“其实,我早该与先生交代身世的,但想想又不知从何说起,太长了。大约就是,自幼给世家大族的郎君做了妾,但又不能在那个家里安然度日,就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偷偷逃走了。”
“那郎君不喜欢你吗?”李泌顿了顿,问道。
小舟不意外李泌会这样问,直道:“是我不喜欢给人做妾。”
李泌才认识小舟几日,算不得很了解,但每每听其言辞,观其态度,能看出她教养不俗。这样一个孤女,际遇又凄苦,却倒不曾露出一丝软弱自怜,而如今这句,则更是刚烈了。
言尽于此,李泌也不想知道什么了。
卢纪墓原本与东庄不远,二人很快便到了。那日被小舟饮尽的酒壶还倒在碑前,小舟蹲身去扶好,再一抬头,却乍见李泌搬了块空石碑出来,大小与卢纪墓碑相当,竟不知从何而来。
“既是造坟,墓碑是必要的。”李泌没看小舟的脸,自说自话,将石碑平放地上,取下腰上长剑,褪了剑鞘,“你告诉我令堂尊氏,我这就刻来。”
“先生?!”小舟惊讶得不知该如何发问。
“就是昨日你说要造坟,我不是又出去了一趟吗?恐路人践踏,藏在那树丛里了。”李泌这才转面,沉着一笑,“快些说来吧。”
小舟尚未遇到过能将她的事如此放在心上的人,或者实实在在替她所虑,粗粗一算,也不过表弟赵显尚有几分诚心。她昨日只是稍稍解释了一句,就想将青丝在父亲坟旁细细掩埋了,也不必非要立碑竖文,重在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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