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销（1/2）
小舟既不愿去行在, 李泌思虑之后也觉得不妥, 所以便去见了王潜。他并不承望一袭话能阻止王潜再去见小舟, 毕竟他自己也不能时时守着小舟，一闲一忙，真该换换。但, 虽不能换, 那番话也是有作用的, 给了王潜当头棒喝，是严厉的警醒。
次日清晨，李泌不得不回行在了，天子遣了中使来催他，说有军务, 只一夜就积攒了许多。可小舟还睡着，他还想去叮嘱一句, 又不能白将她叫醒。正踌躇间, 卢洋洋来了。
卢洋洋情窦初开，芳心暗许，一见单是李泌在院中, 倒不很羞涩胆怯, 反而惊喜，上前见了一礼：“先生万福, 许久不见先生了。”
李泌对洋洋实则是没什么印象的，她不说话时还以为是走错了院子的别家女子。“李泌不敢。”他拱手回了一礼，这才慢慢想起来是见过一面的, 与小舟一道，好像是这里官员的家眷。
“洋洋有幸，先生还记得我。”洋洋低了一回头，两颊不觉泛红。
李泌只是避开了目光，不想怎么接话，就要走，廊内房门忽然打开了。小舟原本睡得轻，院子又小，说话声传进来便醒了。
这一下，李泌眼里再无旁人。小舟倒是早看见了洋洋，但李泌一上来就叮嘱，她也不好打断，好在说的时间不长。
“洋洋，过来啊！”
小舟笑着向洋洋招手，但洋洋似乎还流连，一直拧着脸望向院外，李泌刚才擦肩而去，连个余光都没给她。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洋洋久不回头，小舟索性去拉了她来，一面问她。
“不过才问候一句，阿姊就出来了。”洋洋显出些不痛快，一清早的精神都减去了，“先生的眼里只有阿姊，他原就在等你。”
“昨天发生了一些事，有事而已。”小舟懂得少女的心思，不愿叫她误会，“你进来，我一并告诉你吧。”
“我知道！昨天我虽没去，但我都听说了，有个无礼的军官缠着阿姊，轻薄调笑，还闯到阿姊房里去了！我便是为此事来的，阿姊倒没吓着吧？”
未及就坐，洋洋的话先让小舟一惊。虽说王潜昨日是不大稳重，但也不至轻薄调笑，闯到屋里就更是无稽之谈了。流言成风，三人市虎，竟是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不是！”小舟吃过流言的亏，极其痛恨，一下子严肃了许多，“那不是事实，你听我讲！”
洋洋不明就里，只以为自己言辞不慎，惹恼了小舟，不敢说话，唯是端坐点头。
小舟原是当真不在意这些的，就算刚才说了要告诉洋洋，也未必需要说得多仔细，但此时，少不得将前因后果历数了一遍。洋洋听完，比方才还胆战心惊，手心里冒冷汗。
她虽是朔方边地的女子，又有几分胆略识见，但毕竟成长顺遂，没有受过什么坎坷。她难以想象小舟的遭遇，也从未在小舟眼中看出一丝怨艾的神情。这不是因为相处时间尚短，而是小舟这个人，胸怀气度，常人难比。洋洋觉得，自己一直轻看了这个阿姊。
此后，小舟再也不去广化堂了，就与洋洋在驿馆缝衣。至于晶英，第三日又回来了，仍是侍奉，但那几匹厚麻布，终究不知所踪。
很快到了九月里。
至德新朝已建立两月有余，远在蜀地的上皇也得知了消息，为自己下制，认可了“上皇”的称谓。开元天宝的盛世，一去不返。既此，制度渐成，朝廷渐稳，皇帝要东征了。
小舟在外闻知的消息，皇帝听从了李泌的建议，以长子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元帅，统使诸军众将；李泌则依然为佐臣，做了侍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这元帅府就设置在禁中。
所以，李泌协助李俶料理兵戎军务，却不必随军出征。要离开灵武的，还是上个月回来的两位节度使，李光弼和郭子仪，他们分别封了左右两厢兵马使。
王潜是郭子仪麾下的军将，必然要跟着去的。小舟这样想着，也是真的多日没见王潜来找他了。小舟肯定了。
然而王潜，没有离开。军队东征的第三日晌午，他惊现在小舟的屋前。是时，小舟正在窗台倒茶，目光偶见，茶壶茶碗瞬间滑落，碎渣茶水乱溅一地。
晶英大约是知道的，不声不响收拾了，然后退了出去。王潜便进来，步子顿着，倒并不大沉重。
“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一件好事。”王潜远远地站在门槛前，一如从前小舟在主院侍奉，不敢靠近，就挨着门。
王潜显然与上次很不同，小舟也没有生出太多反感，只道：“你没有随郭将军东征吗？”
“有些事比征战重要，我请求留守灵武了。”王潜笃定地讲道。
小舟觉得奇怪，不管从前现在，她都认为王潜是个有大志向的人，尤其“安禄山”是他长久痛恨的杂胡，他应该急于平叛。难道只是因为自己突然“活了”？
“什么事能比眼下的战事重要呢？”小舟平淡地问，心事掩住。
“你别怕，真是好的。”王潜忽然迈开一步，很重大似的，“赵显，你表弟，我把他从战场带回来了，只是受了重伤，前几日才醒，昨日就能说话了。”
自往灵武来，小舟担心遇见王家人，遇见一些旧故，却自始至终没想起“赵显”，也就是晶英先前提了句，“赵家人丢了官职”。小舟倒并不是薄情断绝，只觉他有父母，必不愁安身。至于那时她想死了，也是没有心思去多管，她连自己都容不下。
“五六月间恒阳一战，我部大败敌将史思明，追击奔退之间，我在死人堆里看见了他，穿着士卒的衣裳，大约是什么时候投了军。他为你的事恨着王家，昨日见了我便不肯用药，也不肯多说。”
这样的“好事”，小舟一时难以平静，她不由发颤，渐渐蹲下身子，泪水啪嗒啪嗒落在席上。
“你放心，他见到你就好了！”王潜慌了，顾不得小舟愿不愿意，立马将人扶起来，“不要哭！放心好吗？”
小舟极力压制，两手攥得指节发白，仍泣不成声：“他……在哪里？求你……求你现在就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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