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席（1/2）
二月初旬, 卢洋洋随王家派遣的车驾来到了都城。她虽也是官宦之女，但自小生长边地，战后长安的繁华尚未恢复如初, 却仍让她惊叹不已。因而安置下的当日, 小舟就带着她各处去逛, 二人年余未见，也有说不完的话。
因王潜不在，连着几夜姐妹二人都是同榻而眠，原本说的都是些闺阁私话, 将睡之时，小舟却忽然道：
“洋洋，等过几日我给你办一场洗尘宴, 好不好？”
洋洋本为寄居，虽承小舟深情，却不喜再多事，只道：“阿姊既要主理内事, 府上人口又多, 实在不必为我张扬！”
“哪里单为你, 不过借洗尘之名，请你帮忙, 我就等你来呢！”小舟一翻身, 将面孔对着洋洋，衾被里握紧了她的手。
“什么？”洋洋倒非呆人，立即觉察深意, 尚不知也必要帮这个忙，“阿姊只管说。”
在这府里，小舟只晶英一个帮手，但其究竟是个侍女，举动有限。自上回来了个崔新碧，又逢着洋洋将至，正是巧的，小舟便想出了这条妙计。因而一笑道：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打恶人一个措手不及。”
……
既是要为洋洋洗尘，小舟则选了二月十二吉日，在府上花园的水榭摆宴，请来列席的也都是平辈女眷。这是她成婚以来头一次作兴，各人受邀也深以为幸，都是精心打扮了来。
周章二氏连院，便相约同往，俱都穿了大袖衣裳，带着琉璃戒指，嵌宝璎珞，庄重华贵。其后各自跟着孟氏、陈氏，衣裳妆饰虽降几等，却胜在年轻娇艳。
孟陈二氏虽在两房，因着同日进府，素来相好，又各得夫主怜爱，便同声连气，不很将正室放在眼里。家常相争，出外亦不礼让，走着走着便越过了周章二人。
“今日是灵武夫人待东，是贵宴，你两个有多少斤两，陪席便是一步登天了，还敢撒野！”周氏受气已久，根本忍不了，叫婢女拦住二人去路，在回廊之下就发作起来，喊得发间花钗直颤。
章氏性子不如周氏厉害，却也是生有嫡子的正配，但见章氏抢先，也有满肚子的怨气，啐了一口，骂道：“一对贱婢，究竟少猖狂吧！哪里是上得台面的？没个廉耻的下流娼妇！”
孟陈二人互望着，也都气得咬牙切齿，花拳攥紧，柳腰直挺。孟氏仗是兴安侯爱妾，略比陈氏高些，先驳道：“两位夫人这样火气，也不是夫人们做主，何必跟我们抬肩拱臂，吹眉瞪眼，谁受着呢？有本事去灵武夫人跟前料理，还未必得脸！”
“就是！老脸子挂不住几两肉，家里窝囊，外头领袖，打量谁不知道？”陈氏跨前一步，骂咧着抬手便推了周氏的婢女，又给了章氏婢子响亮亮一记耳光。
周章再气，也防着是在人家宅院，不得动手，却见这两个贱妾没个限量，当真撒泼起来，岂有甘休？便要招小奴来绑了她两个下去，那一头，王氏也带着小妾亭娘过来了。
王氏心怀大计，亭儿谨小慎微，加之李磐并不偏爱，她两个倒是相处得来，一向尊卑有序。王氏远远便听见吵闹声，虽是顺路，也更是来看笑话的。她悠悠走近，大略向两个嫂子问了一礼，笑道：
“怎么？嫂子们辛苦，倒为今日宴席外请了优伶做戏不成？也不找个宽敞之处演练，这地方谁能看见呀！”
话里明指孟陈二人，却也不是帮着周章，一句笑语把四个人都归在了一处轻贱。孟陈知道这是王氏娘家，倒不敢明着忤逆，一时消停了，暂站一旁。
周章二人憋着劲，都想这好一张利口！又岂不知，今日之孟陈，都是因她“贤德”了一回，才有的？便又想拿王氏不曾生养做文章，再取笑她给夫君纳了个婢女出身的妾。然则，才互递了眼色要开张，又从前头跑来一个小婢，传话：
“时辰不早，还请众位夫人、娘子脚步快些，莫让灵武夫人久候。”
这一下，各人都不敢再迁延，有仇有恨的都暂时记下了。周章二人赶着应承，相携抢在了最前头，孟陈不敢先于王氏，终究还是落在了最后。六个人很快到了花园水榭，倒未见主人家，只有围屏案席整齐摆着，席间照应布置之人就是晶英。
“要我们快些，怎么长嫂自己还没到？”王氏笑了笑，不算客气，叫细儿扶着，在右席首位先坐下了。
下头左右各摆了两张长直脚案，每张可容两人。右席为尊，亭儿自然不敢随坐，依旧站着，而周章二人虽鄙夷王氏目无尊卑，却怕小舟另有安排，便罢了，坐了右席下位。
剩了三房妾侍，孟陈二人不与亭娘亲熟，自不会单一个出来与她共坐，便依着夫主长幼之序，就坐在了左席上首，与王氏面对。亭娘无所适从，将眼看了看王氏，晶英见了，只请她坐了剩下一席。
“拢共剩了一席，单着还宽敞些，不快去还要人推，矫情！”孟氏嘴巴利索，初回见识亭儿是这般老实的人物，不免与陈氏取笑起来，声音不小，并不怕人听见。
陈氏不比孟氏安分，掩唇笑道：“她是府里家养妾，以为自己尊重些！你不知么，她住的那间屋子，还是曾经灵武夫人住过的，她以为她也有这洪福！”
这些话飘到对面那三位耳里，因与自己不相干，乐得消遣，并不在意，亭儿胆怯，也只忍愧低头不言。但这水榭上还有两双耳朵听着动静，都藏在上席的大围屏之后，正是小舟与洋洋二人。
“这些个刁钻鬼怪，也配阿姊请她们来！”洋洋虽知小舟计谋，但其性子直爽，听久了也有些忍不了。
小舟却是吃茶看书，等闲自若，摇了摇头，说道：“小声些，既是些不成器的人，何苦为她们恼？要她们在这儿，我才好安排！”
洋洋便罢了，又安心等了些时。直至日头接近正午，晶英过来递了一句耳语，小舟便拉着洋洋起身，整理衣衫出屏见客。
外头的人早等得有些疑惑，案上的茶馔都用过了两轮，一见正经人来了，俱都起身恭迎。小舟先未叫坐，揽过卢洋洋与下头绍介：
“这便是朔方留后李将军的甥女，如今就是我的小妹。今天就是为她洗尘，也顺道与大家一同消遣消遣，不必拘束的。”
卢洋洋之来，阖府都知，王氏还着意打听过她的来历。虽不至轻视，却也不觉小舟别有用意，大约是接来作伴傍身，借此长长脸面罢了。周章二氏背地里也曾议论，却也只以为是闺阁之交。至于三房妾侍，地位悬殊，根本不感兴趣。
因此，六人不过稍稍颔首寒暄，一礼带过。小舟心知肚明，只笑着亲自将洋洋送下席，却是让她坐在王氏身旁的空位。她们六人如此坐，也是小舟早料到的。
王氏原以为小舟会带着小卢氏同坐，这时倒觉得有些尴尬，也并不想与小舟的人多有交集，因道：“长嫂与这位小卢娘子既是交好，为何不同席啊？小妹这里只怕招待不周了。”
小舟低头一笑，却反搭住王氏的手：“洋洋性子温顺，极好相处的，况且你是小妹，她也是小妹，以后就算是一家人了！”
“李夫人万福，小女不会给夫人添麻烦的，夫人放心！”洋洋见势只是帮腔，做出一副乖巧模样。
王氏下不来台，脸色沉了沉，“罢了，妹妹自便就是。”
其余人不觉什么，看着小舟上席入坐，也各自坐下了，但到底各有心思，也说不到一处，不算热闹。小舟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兴了一回，有意闲叙，说道：“这样看着，我们倒像是结社了！”
“是啊！阿姊就像是社官，那我便做录事吧！列位夫人可有什么擅长的？”接话的自然还是卢洋洋，说着便歪着头看向王氏，“听闻李夫人与阿姊是一起长大，都是深有才学，洋洋可羡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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