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配（1/2）
一清早, 李从愿往季奴房里亲自照料起卧，叫孩子坐在身前, 拿了篦子替他梳头，不一会儿, 梳成了两个俏皮的羊角鬏。自小舟出事的月余，她总来探望, 也每常留宿，虽不理会王训, 却待孩子极好。季奴也习惯了，觉得她和小舟一样, 都是爱护自己的长辈。
“表姑母，你能天天这样陪着季奴吗？”如何称呼李从愿，小舟曾告诉过孩子，他心里越发明白, 目下还不能叫“娘”。
李从愿虽对王训有情, 但关爱季奴却非只因王训。她是年幼失去父母的人, 经历坎坷，即使身份尊贵，心底期盼的也不过就是家常的天伦之情。而如今年近三十尚未婚嫁，所爱之人又拒人千里, 说看得开，说不孤寂，那都是假的。因而，她愿意将真心付与这个同样年幼失母的孩子, 算是相互的慰藉。
李从愿望着孩子一双乌亮亮的眼眸，天真清澈，不论如何都无法拒绝：“好，那表姑母以后常来。”这一刻，她庆幸自己还有“表姑母”这个身份，不然以什么名目接近这孩子呢？
季奴心满意足，一把扑到李从愿怀里，笑声若银铃般。
这般“母子”和乐的情形，都叫门外久立的王训默默看了去。父子俩的卧房南北相对，王训每天上职前都会来看一眼孩子，似这般遇见李从愿也在，已有多回了。
“季奴，不可胡闹。”尚有时辰，王训想了想还是踏了进去，行至李从愿跟前先将孩子抱离，“阿愿，他越发重了，你别由着他。”
李从愿也不是头一回碰见王训，丝毫不意外，起身略整裙帛，眼睛仍看着季奴，道：“五六岁的孩子能有多重，我自己有数，就不劳表兄操心了。”
因着王训多次刻意生分，称呼过李从愿“贵主”、“郡主”，所以这句“表兄”是李从愿回敬给他的。即使王训已改口叫李从愿的小字，显得亲近了许多，可这“债”却非轻易就还得上的。
王训于此大有自作自受之感，但也是无话可说。自上次王潜明着叫他续娶，指责他不清醒，他倒是开始觉醒了，却也觉自己先前对李从愿有些过分，并非轻易能够挽回。正是拒人容易追人难，这一步跨不跨得出去，已非他能自主。
“小舟病着的这段时日，你常来照看，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天气尚热，来往奔波辛苦，莫要累着了。”王训藏着愧疚讲道。
李从愿抿了抿唇，眼带笑意：“所以我是为了小舟，替她分担家事，姊妹间扶持一把。我受不着表兄的关怀，也不必表兄关怀。”
王训语塞，低了眉眼。
“阿耶，你快上职去吧，季奴不调皮，不会让表姑母累着的。”季奴一直来回仰望这二人，小孩子家不知大人的情事，大概听了话音，只觉是自己的父亲让李从愿不高兴了。
王训闻言睁圆了眼睛，没想到先要赶他走的不是李从愿，竟是自己的儿子，小家伙几时学会了“吃里扒外”？李从愿见状一时难忍，噗嗤笑出来，低头以袖掩面。
“咳……咳嗯……”李从愿既是笑开，王训也不好当面说儿子的不是，便清了清嗓子缓解尴尬，耳后发热。
“二郎，卯时两刻已过，再不走就晚了。”
一时的尴尬还未消散，不想外头王训的庶仆阿峋又紧跟着提点了一句，还是催他走。这一下，连小季奴都懂了，同李从愿一起笑得前仰后合，连后头跟着的侍女都忍俊不禁。
王训终于站不住脚，挂不住脸，憋得一股羞恼转身离去。经过阿峋身旁，狠狠地瞪了一眼。
直到王训的身影离了院门，李从愿才渐渐收住了笑。她仍旧将孩子抱回怀里，亲了又亲，觉得真没白疼他。
至午间，李从愿陪着孩子用了食，又哄他午憩下，与乳母交代妥当便离了这处。她来了有三四日，也该暂先回宫。此时各处安静，连婢仆都少有走动，却到了门楼下，卢洋洋从外头进府，与她迎面相遇。二人在灵武时便见过，虽不算亲熟，但自来已有了解。
卢洋洋知礼，立拜着先向李从愿道过万福，倒无多话，让到一旁低头站着。李从愿原也无意，却偶一瞥发现洋洋脸色不对，眼下泛红，像是受了委屈，不免关心动问：
“你从哪里回来？可是遇到难事了？”
卢洋洋是有心事，便没留意李从愿的脚步停下了，惊而抬头，有些支吾：“小女是……从平康观回来，是公主，公主传见。”
“姑母？”李从愿只是好奇，想洋洋寄居王家日子不短，倒从未听闻姑母对她有何关注，便猜度着讲道：“你可是吓着了？她同你说了什么？别怕，姑母素来和善，许是你误会了。”
卢洋洋轻叹了声，情绪稍缓，却暗暗咬唇，掂量心中之事，小心翼翼地道：“郡主与阿姊交好，又是公主的至亲，如今阿姊养胎不能操心，小女能不能请郡主帮个忙？”
说毕，卢洋洋欲行大礼，被李从愿一把拦下，她更觉得稀奇了。“是什么事，你直说便是，我能帮的自然不会推辞。”
卢洋洋点了点头，却更显忐忑，两手相握不停摩挲，“阿姊遇险时，小女用银钗扎了歹人，情急用力，也伤了自己的手。这原是小事，是小女本应做的，后来还是王寺丞及时赶到救下阿姊。但是，公主却觉得小女对王家有恩，得知小女不曾许婚，竟……竟有意为王寺丞聘娶小女为继室……”
洋洋口中的王寺丞不是别人，就是王训，他自去岁供职光禄寺，职位便是光禄寺丞。于是，李从愿随口的一句关怀，倒给自己心头压下一块大石。王训对她的心意不明，永穆公主却为儿子考虑得周全。可其实她并不知道，早在灵武时，公主便问过王训是否有意于她，后因王训刻意回避，才改了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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