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1/2)
他醒来有意识的时候,魏无羡正坐在床边看他。见他醒了,便笑着推推他的胳膊,喊着他的名字,调笑说,师弟,溽暑过了,天似乎凉了一些,今天和不和我去采莲蓬?
他还未说话,刚扶着晕得发痛的头从床上撑起身坐起,魏无羡却已经站了起来,推门而出。他不解其意,还想喊住魏无羡询问,眼前却瞬息转换出莲花坞一片湖。
湖心有莲蓬。
而他正坐在舟中。
莲花已谢,西风些许。
泛舟荡入,魏无羡撑着竹篙划着,微笑问他:“师弟你想要哪个?我替你摘过来。”
恍惚间眼前一片模糊,万千风华湮没在自湖心扬起的千层俗世尘埃里。
流光幻境在他眼前飞速转换,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低头侧目看见映着魏无羡倒影的清冽湖水,褶皱波纹一圈圈漾开,涟漪水色潋滟,叩击着心口。
渐渐的,他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缓了很久,他抬头看了一眼湖心的某支莲蓬,不肯看魏无羡,轻声说:“对不起。再见。”
然后很轻的,笑了起来;心头很重的,疼了起来。
他于是重复道:“对不起。还有,再见。”
世人说蓝氏有双璧,魏无羡曾与他道,那我们云梦就有双杰。双璧冠绝天下,我们双杰也要名镇九州。
他们以前划拳喝酒的时候,一人一罐天子笑,然后有一搭没一搭说些奇闻趣事,到最后越说火药味越浓,总是闹到要拆房子般打起来。
魂飞魄散。
时间的卷轴摊开,最后一丝残存的神识也离开此间,灰飞成灾。
似乎他死时西风已过许久,凛冬都已过了大半,冷到骨子里的气候。他模模糊糊想,怎么回忆还停留在年少溽暑刚消时节。活得没琢磨了,真是傻到家——嘁,也没得活了。
像是很多年前的寒冬那样——那个时候魏无羡刚刚被江枫眠捡回来没几天。他觉得忽然有外人过来抢了属于他的一份宠爱,很生气,完全不肯给魏无羡好脸色看。
那个时候是隆冬时节。京华落雪纷纷扬扬,不曾停歇。
他看着覆雪吹满襟袖的魏无羡,看着就莫名来气,就打算让他这么干冻着,干脆转身掉头就跑。
魏无羡初来乍到莲花坞,人生地不熟,几乎什么人都不认识,却认得江澄是家里最贵气的小公子,这是他的师弟。魏无羡虽一张脸冻得通红,见他生气,怕他把自己关在门外,就慌里慌张一边阿澄阿澄地喊,一边哭啼啼地赶上来。
他那时候怎么做的来着?——他转过身,没好气地冲着他骂道,谁让你这么喊我的?!师姐阿爹阿娘可以这么喊我,你算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喊我?!
魏无羡被他吓到,停下步子,绞着衣角,怯怯地看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是亲人,便不吭声了。
他盛气凌人哼了一声,不理他,掉头就跑。
如今便又是如此。
他又掉头就走。
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魏无羡曾与他隔着天牢的栅栏,对他一遍遍说,你等我,等我来救你。
一遍遍的生死诺言。他却失约了。
那时掌心温度尚且停留在心间,指尖却已经是一片死寂冰凉。
魏无羡离开天牢前,在最后对他说,我,向你发誓,我们,永远是云梦双杰——你是家主,我是你的下属,一辈子扶持你,永远不背叛你,不背叛江家。
他模糊记得,那时候自己回答道,你自己记住。你贵人多忘事。走吧。我看着你走。
到最后却是他自己先走。是他自己多忘事。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依稀间看见魏无羡似乎就在后面追他。
从青年到少年,从少年到懵懂。
在后面追赶,却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喊他宗主,喊他江晚吟,最后是,像极风大雪寒那年怯懦且珍重的语调,一遍遍地,喊他阿澄。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
他说,不必追啊。师兄。不必再追了啊。
此生桀骜,到最后散魂而殁,竟还可以微微一笑。这都有些不像他了。
神识模糊间,旧时光里那两个翻墙逃课的两个少年的身影,原本影影憧憧的影像,却于生死青萍处浮动,愈渐清晰。
那年风大雪寒,初来乍到的魏无羡,小小的身影,仓皇地踮脚仰望莲花坞铁画银钩江府牌匾的模样。慌乱,迷茫。转眸看见他,委屈地红着眼眶,千千万万的难过都映在那双眼中。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走了过去,给魏无羡披了一件大氅,没好气道:“天这么冷,你想冻成个雪人吗?!”
他站在一边看着,却还想再添句,师兄,风大雪寒,此生珍重。
这样就好。
旦暮朝夕相伴,到最后不过一句珍重的寄托,一声风大雪寒的叮嘱。狭仄的目光里,好像就,仅仅只剩下这一幕了。
那两个紫衣的少年,正一步步朝他走来,又一步步离他远去。清澈隽永的面目,终于在被烈火焚尽的回廊里脱胎。
魏无羡。
忽而,有些微微的,难过。
师兄啊。风大雪寒。此生珍重。
魏无羡走出云深正厅,就见到温家传信的人站在蓝府门外。
魏无羡站定,冷声问道:“事到如今,温晁与温若寒还要做什么?”
那人道:“与江宗主有关。”
“威胁我,让我不要说你们做的那些事情?”
“若魏公子还要保江宗主的的话。”
“还真的是威胁呀,”金光瑶笑眯眯打断这段对话,“只是贵方似乎也没有善待江宗主,将其打入天牢就已经过头了罢?皮肉之痛,把自己也关进天牢试试看呢?”
那人道:“我只负责传信。温宗主说,明日此时,顶多在场四位去岐山相见,若魏公子决意不定或者带了别人,你便再也见不到江宗主了。”
魏无羡道:“你——”
那人似乎怕被捉住盘问,飞速离开。
魏无羡还想追,却被蓝忘机拦住了。
金光瑶摩挲着手,微微有些抖,蓝曦臣便虚虚揽着他,低头温声问:“有些冷?”
“开春了便好了。”金光瑶抿唇一笑,“约莫是这样的——只是等开春了,就容易病。”
魏无羡忽而道:“我得先回莲花坞的废墟去找样东西。最近忙的晕头转向,我都忘记了。”
似乎的确是很急促,话音刚落便踏剑而走,蓝忘机抿唇不语,与蓝曦臣与金光瑶告了别,便也跟了上去。
金光瑶转身靠着蓝曦臣,轻轻叹了一口气。
蓝曦臣替他捏了捏眉心,有些担忧:“气色不大好,没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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