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1/2)
金光瑶转身,目光正好撞进蓝曦臣的眼睛里。
他像是一下子被钉死在原地,一时半刻无法反应回来为什么蓝曦臣会在场,笑也笑不出,只是拢着袖子站着,屋中静默半晌也无人率先说话打破死寂。他似乎这才接受了这个现实,眼角这才慢慢蔓延出一丝微讽笑意:“二哥这是,什么时候醒的呢。”
蓝曦臣没有说话,眼中的光芒是问夜半烛光借来的一捧明亮,没有暖意,带着隐隐透骨的冷。
金光瑶像是顿悟颔首:“原来二哥也在骗我。”
蓝曦臣滞了滞,失望道:“……阿瑶何曾没有骗过我?”
金光瑶蹙眉摇头,却没有急着反驳这句话,只等着听蓝曦臣的下文,目光却似笑非笑盯着聂怀桑,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没有必要再说,于是便彻彻底底沉默了。
聂怀桑拉了拉魏无羡的衣袖小声说:“那我们出去了。让他们二人好好聊一聊。”
魏无羡抱着手臂,挑起眼角看了一眼面色都不好看的金光瑶与蓝曦臣,便带着蓝忘机一同走出去。聂怀桑和金光瑶对视一眼,低下头拉着思思也离开了。
一出门,蓝家小辈就把蓝忘机围了团团转,七嘴八舌问什么的都有,有禀报宗主不见消息的,也有问夫人状况如何的。苏涉撕下衣角的布料简单固定好了骨折的半条胳膊,薛洋仍旧是靠着柱子,微微偏着头,冷笑着瞅向聂怀桑,看见思思,笑意更是深了几分。
魏无羡道:“让在寒室那里守着的门生不用再守了,泽芜君如今在这间屋子里。”
蓝忘机忽而道:“他会逃走。”
“就算我们在场,他也照旧逃得走。敛芳尊万事都会给自己留足后路,更何况,”魏无羡道,“他嫁来蓝府这么久,要暗地里琢磨好机关地道实在太容易了。倒是某些人的某些话,让我很是在意——”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看起来瑟瑟缩缩的聂怀桑,随后立即收口,“算了,等泽芜君的结果出来再说。”
“等等,”薛洋忽然插了一句,伸长了脖子看向聂怀桑的方向,话却是对着思思说的,“思思姑娘,你可还认得我?”
思思蹙眉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从年轻人的这副清秀含笑的面容里摸索出一点记忆中少年清瘦骨架的影子:“……你是……薛、薛洋?……”
“记性不错。”薛洋挑了挑眉,“金光瑶饶你一命,结果你却给别人卖命反咬他一口,真是……”他啧啧摇头,“哎呀,不值得不值得。”
思思愣了愣,下意识反驳:“……我是……我是拼了命才从……才从火海里逃出来的……”
薛洋不以为然:“谁不是拼了命想逃?偏偏是你有这个命?这件事情苏涉比我清楚得多——金光瑶做事虽然干净利落,但有时妇人之仁的坏毛病改不了。我就最看不惯他这一点。”
思思愣在原地,半晌才喃喃道:“不可能的……不是的……我、我……可是如果我不这么……不是的……”
薛洋见一旁的苏涉似乎想提剑去杀她,便适时按住了苏涉没骨折的那只手,不嫌事大调笑道:“哎可别可别,给她解脱便宜她了,让她活。”
思思连连后退:“不是的……你们在骗我……”
“殿下特地交代过,要留你一命。”苏涉别过头冷哼一声,“早知如此,我不如自作主张。”
思思反应了半天才意识过来苏涉口中的“殿下”指的是金光瑶,脑海里关于孟瑶孟诗的记忆像是死灰复燃,多年前孟诗奔赴都城时最后一曲琵琶弦上音拨着心弦。她越想越乱,抓着头发,便开始低声呜咽起来,无人可以询问,生者死者都不会回答她,她抽泣了一会儿,不由分说就撞开身侧的人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她怎么了?”魏无羡伸了伸脖子看她的背影。
蓝忘机道:“大概是半疯了。”
魏无羡叹道:“既是疯了,最后怕也是难逃一死。可恨人必有可怜处——想必这句话适用她,也适用敛芳尊。”
聂怀桑瞅了一眼她在黑夜里消失的背影,重新别过头去去看面前大厅檐角上悬挂的微明红灯笼。
“我们从何说起?二哥。”金光瑶坐回座位,兀自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把摊在桌面上的《乱魄抄》翻了翻后便收起搁到一边,“或者说,你想问什么?”
“我一向知晓你能言善辩。”蓝曦臣迟迟未肯入座,“我怕被你的话绕进去,不敢多费口舌。”
“过誉了,二哥与我这么拘谨做什么。比起怀桑,我或许还差几个等级呢。”金光瑶自嘲道,“倒没想到是他坏了事。当真是好得很。”
“叛变证据确凿,兵符甚至也已到手,无论怀桑说的那些揣测是真是假,你终难逃一死。”蓝曦臣终于坐下来。
“怀桑说的那些话想必是让二哥听得心惊胆战了,二哥对我心存芥蒂也是理所应当。我半辈子的前部分过得极苦,因而自然对权力甚为推崇。”金光瑶微笑着抿了一口茶,微微的涩,的确是极好的茶,可惜他们却都没有那个心思去慢慢品了,“泽芜君出身高贵,生来便是众星捧月一般的人,自然不知道滚到最底层的怨与恨。”
蓝曦臣缄默半晌,搁在膝盖上的手慢慢缩起来,他低声说:“我知道。”
“我不要人同情,但却需要人理解,虽然自相矛盾,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呀。”金光瑶摇头笑起来,“你说你知道,大抵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你根本不理解。”他撑着下巴不去看蓝曦臣,“金光善早晚要杀我,难道二哥如今还会想着要护我么?”
蓝曦臣不回答。
“我想也是,”他自问自答点头,“也该是这样。毕竟谋反即是逆贼。再者,蓝家世代礼仪楷模,自然是不会僭越君臣礼节半分。”
半天,蓝曦臣才涩然开口:“……我知你有万般无奈,我又何尝不想替你开脱。只是事已至此,小至你死罪难逃,大至蓝府抄家,百年声名毁于一旦。”
“所以你为何要醒呢?”
蓝曦臣一愣:“……什么?”
“和我说些事情吧。泽芜君。”金光瑶微微笑了笑,“你站在屏风后,究竟在想什么。”
蓝曦臣摇头痛苦道:“我不知道。”
“你可还觉得能信我?”
“……我不知道。”
“那你想问我什么?”
“……我不知道。”
“大哥的尸体都找到了寒室门口,证据确凿,我便也不能再多说什么,”金光瑶斟了一杯茶推给蓝曦臣,“百口莫辩,我认了。”
蓝曦臣没有接过:“他是我们大哥。”
金光瑶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是,原来他是我大哥。我便是如此从小到大被他一遍遍责骂,受他冷眼,说是为了提携我,可每次我见他都担惊受怕如临大敌,”他冷笑一声,“这该是兄长应有的态度?我又难道活该被他说心思狠毒手段卑劣受他冷眼?”
“可你已经做了。”
“所谓狠毒,所谓卑劣,是我要的吗?”金光瑶嘲讽道,“泽芜君,你和我完全不同。你不懂我多恨多怕聂明玦。你也不懂金光善早晚要杀了我——我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早晚会杀了我,把我嫁来蓝家也只不过是为了避免让我在宫中搬弄是非的权宜之计。”
蓝曦臣静默,半晌道:“那沉香楼的事情呢。”
“除了少部分人,极少有人知晓我出身低微。其中文章大可做,甚至好事者可以污蔑我血统不纯。”金光瑶冷声道。
“毕竟是那么多人命。”
“若你站在我的立场,你难道要以美德去感化众人?——蓝宗主,我说过你不会明白的。”
“毕竟那么多人命无辜死去,”蓝曦臣坚持道,“敛芳尊。”
“夷陵老祖不夜天失控,害人无数尚且能被原谅,为何偏偏是我就不能,”金光瑶忽而粲然一笑,语气里多少带着些许失望与不平,“当初若不是抱山散人和江家人护着他帮他开脱,不然他早偿命去了,说到底还不是恃宠而骄。”
蓝曦臣轻叹一声:“……但却然是我错信了你。我曾与忘机说过我信你。”
金光瑶难得没有接话,低头摩挲着手指:“罢了。我虽愧于他人,却无愧蓝宗主,唯一歉疚便是让蓝宗主一腔深信错付。”
“常温二家的事情,可与你有关?”
金光瑶微微一僵:“我若说没有,泽芜君信吗?”
蓝曦臣抬起眼看他,盯了许久,慢慢摇头:“……我不知道。那……江宗主的事情,可与你有关?”
“是我做的,指责我无可非议;不是我做的,如今也要怪到我头上来,”金光瑶轻笑一声站起身,“罢了,我还和你解释什么呢。反正你不信我了。”
“你要走?”蓝曦臣也站起身,手按在朔月上,语气带了几分警惕。
“不管蓝宗主来不来醒不醒,我都要走。”金光瑶压低了声音反问,“还是说,蓝宗主天真到觉得我若留在都城,我还能留一命苟活?”
“你若去自首,我会尽全力替你求情。”蓝曦臣说,“阿瑶,一条路走到黑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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