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光（1/2）

这是她签下的第二份死亡免责协议书，不仅在同一座医院，而且两次都是为同一个人。

樋口一叶安静地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发呆。她看着芥川一无所觉的睡颜，脑海中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事情。

虽然在众人眼中的芥川龙之介是个强大的黑手党，但她却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前辈的身体十分纤弱——这个形容甚至可以称得上不敬。一开始是因为对方肺部不好，经常咳嗽的缘故。但是后来逐渐见证了这到底是怎样的超然拔群之后，这份矛盾所引起的冲突更是太多地吸引了她的注视。

既脆弱、却又无与伦比的强大。她想要辅佐芥川……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让这样的一个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的依赖自己。樋口一叶知道自己其实并不适合在黑手党中工作，她现在的任务也有无数人可以胜任、做相同的事情。所以，她必须拼了命地努力才能够保持在原地。

所以，维持现状就足够了。樋口想到。

记忆不可避免地回到昨日黄昏之时。

电话铃声响起的瞬间，一看清来电显示上的名字之后就被她接起了。

‘太……’

……什么？

但是，那边却只有低不可闻的呼吸声，随后，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樋口心中难掩慌乱。立刻通过定位找到了芥川的位置，驾车赶了过去。

没有理会在场的中岛敦跟泉镜花，心心念念的前辈已经因为失血而休克，情形不容耽误。她连忙带着芥川开车赶往了医院，输血急救之后，主任医师宣布脱离了危险期。

‘只是。他在本应失血休克的状态下又战斗了太久，根据CT结果，由于较长时间的缺氧，他大脑的布若卡氏区……我是说，负责语言的部分产生了一定的损伤。’

‘但是，请不用太过担心。这次他是有求生欲的。樋口小姐。所以不出意料他会醒过来的，只是……’

‘他可能会忘记如何说话。’

樋口一叶没有察觉到，她的指甲已经深深地刺入了手心。

‘如果你也受了很严重的伤呢？’

不……你一直都遍体鳞伤。芥川君。

‘对我能够造成所谓伤害的，只是你罢了。’

“……”

那些溃烂的伤口直到现在也没有愈合。他伤害过对方多少次，想必芥川自己也记不清了。

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吞下，却浇不灭仿佛正灼烧的五脏六腑。

道歉是最无济于事的东西，造成过的伤害无法消弭……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制造出足够多被叫做‘快乐’‘幸福’的记忆，让对方能够忘记那些过往。然而芥川却是一个认为删除他过往人生中任何一个片段，他都不再是今天的自己了的人。由故他决无可能忘却过去，遗忘是他最不可能主动选择的手段。

太宰治恍然地看着被他搁置在吧台上的酒杯，身体如残废般动弹不得。

已经过去了一日，芥川依然没有主动联系他。脑海中那天对方一言不发离去的画面不停回放，为什么要那么说？

太宰治在心中询问自己。

为了你，我是不会让自己死去的。为什么说出口的，不是这句话？

“……”

只要一通电话……

只要对方的一通电话。他就可以立刻过去。

他现在只是需要一点勇气罢了。

一点被许可接近之后的勇气。

“……”

“……”

“……”

“……”

“……芥川君？”

“……”

“你好，我是樋口。”

太宰治没有意识到他已经用力捏紧了手机。

电话那头冷淡的女声带着无可挑剔的礼貌意味。

“万分抱歉在繁忙之中对您进行打扰。芥川前辈给您发了短信，但是您好像没有看到。请务必看到之后回复。以上。”

然后，未等太宰治回应，便只剩下了被挂断的忙音。

“……”

【太宰先生。无论对我多么失望，如若允许。我依然想与你见一面。

约定还作数的话，我希望你可以来杀了我。

我会在以前常一起赏景的地方等你。】

手机从掌心滑落，太宰治夺门而出。

他们一起看风景的地方，是在可以远眺城市与江面的建筑群的天台。

‘很喜欢站在这里凭眺远方？’

‘只是习惯以这样的方式让时间流逝。’

‘是吗。’

‘景色看多了，会想从这里跳下去过吗？’

‘……’

‘……会。’

下次还失误的话，我会对你开五枪。

芥川站在高楼的边缘，于广阔的视野范围内，地平线处碧绿的江水在夕阳之下粼粼辉映。跨江大桥上人字形的钢塔被道道黑色的缆线相连矗立，极目所见，远山与天空融为一色。

你就算再过一百年也赢不了他。

那时，他却被那个叫做织田作之助的男人救了。

身体上到处都是被缝合的伤口，呼吸更是困难到了一定限度。他闭上眼，压抑住了咳嗽之意。

我的新部下可比你优秀多了。

如果中岛敦没有赶到，凭他自己无法打败那样的敌人。

残兵败将，只有死亡一途。

但是，他却只能三番两次被自己一度想要杀死的人所帮助。

就算在他万念俱消的时候，为了那个人的存在而不需要任何附加的东西，他也可以继续战斗下去。但却要因为自己最是丑陋而可笑的自尊去伤害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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