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海（1/2）
穿过桥下的隧道，当芥川来到了太宰治讲述的地点的时候，中岛敦正扶着栏杆一动不动地看着海面。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眼天空，碧空如洗，看不到一丝浮絮，温暖的风从遥远的地方拂来。
等到他走近了，中岛敦却好似全无察觉。如同这一方寸之地的时间在他身上暂停了一样。只有周身的气息显得混乱又迷茫，以及或许本人都没有察觉到的悲伤。
在来到这里之前，芥川不是没有从太宰治那里得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该说些什么呢，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进行这件由太宰先生委托的事情？不用去看镜子，他也可以轻易得知自己现在的脸色，乏善可陈、空白又冷漠。
‘治愈绝望的话，我认为你比我擅长。而且，这次你去真的很合适。芥川君。’太宰治说。
暂且不论这句话的判断依据在何处。
在芥川的眼中，纵然不存在毫无希望的绝望，然而经年以来他已再深刻不过地体会到绝望是没有任何一种途径可以治愈的。否则，就不会有这一形容存在了。
无论一个人是否愿意意识到。在心脏那无法填补的空洞之中，夹杂着微弱希望的绝望会在每一个清醒的夜晚从里面溢出，无法回避。
而唯一所能做的，或许只有按照已经既定的道路继续走下去。正是因为仍能感到温暖，才明知哪怕是竹篮打水一样的行为也想要得到些什么。
“……”
芥川闭上了眼。
“应太宰先生所托，我是来负责向你提供情报的人。文件记录上写明，这的确是一场意外交通事故。约好要向其购买私制枪支的组织基层武器商人目击到了这个男人死亡的具体时刻。”
“……”
“……”
“……芥川？”中岛敦缓缓地转过了身，瞳孔逐渐聚焦。对芥川微微笑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表露出了一点讶异。
“你忽然对我说这么多话，我还以为听错了。”
“……”
“是我。”
芥川微抬视线，略过他望向阳光下的粼粼海面。
没有意料之中的讽刺，中岛敦皱起了眉。
“这是出于对弱者的怜悯吗。之前在白鲸上的时候不是还认为……我想摆脱过去的想法没有意义，而且可笑透顶吗。”
中岛敦耸了一下肩膀，声线轻微颤抖。
“我可是最恨那个男人了，就算他真的是死于意外也——”
“……”
“的确很蠢。”
就在一下秒，腹部突然迎来了对方屈膝毫不留情的一记重击。中岛敦蜷缩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地无声干呕着，眼泪终于得到了发泄的途径肆无忌惮地顺势冲出眼眶流下。
“所以，收起你那副自以为要骗过我什么的模样。”
反应过来的中岛敦却没有反击，而是用力挥开了芥川手中的文件，仿佛那才是最后压垮他的稻草。
太狼狈了。但是比起狼狈，还有其他更为让他难堪的情绪在胸腔中击涌着，他却无法具体去定义和描述。中岛敦充满了憎恨地抬起头，挥拳对着芥川的下颚打了过去。
芥川早有预料地侧过身，抬脚继续不遗余力地踢向他的小腿。一阵天旋地转，中岛敦半跌在了地上。头发却被生疼地抓了起来，只好被迫随之仰起头，冰冷到让人厌烦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允许你跪在那里了吗。”
“够了，我现在不想用异能战斗。”
再继续下去的话，他就要忍不住使用异能了。中岛敦渐渐攥紧了双拳。
“太宰先生是我的老师，不过。你的老师另有其人。今天是你老师的祭日，你最好给我仔细考虑一下自己该说些什么。”
中岛敦的瞳孔缩紧。
芥川放开了他的头发，冷哼一声，远离到了一个足以表明态度的位置。
疼痛似乎唤回了部分理智，中岛敦又有些茫然。他应该说些什么？
“笨蛋。蠢货。”芥川露出一副对他不可理喻的表情。
“……”
“……”
对了，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他死在了来找我的路上。”
中岛敦说。
“……”
“他死在了来找我的路上。
“他死在了来找我的路上……并且为我订了一束花。听到这些，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了吗？院长？”
中岛敦再次陷入到了过往的梦魇中不断地喃喃，头颅低垂的阴影之下看起来灰暗到，近乎是一种异常矛盾的绝望神色。
芥川沉默地半阖着眼，没有进行回应。
“……”
中岛敦，的确有着跟他有着相似的地方。
“……”
中岛敦忽然觉得。如果是对芥川的话，或许他能够说出他真正的想法也说不准。
“你知道吗？我以为我不会再有比过去更恨他的时候，但是我错了。在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我忽然知道，他似乎是爱我的，一直以来都以他自己的方式爱着我。所以我感到了那么深的恨意，一种比过去更强烈的仇恨将我吞没了。”
“为什么，当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时候……我反而最是恨他？为什么会这样？”
“这样浓厚到几乎窒息的仇恨我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消除，让自己相信那样一个人其实是爱我的？”
“不敢置信的吧。”
“就尽情笑我好了，这无所谓。”
“你说完了吗。”
“……”
“……”
“……”
“看来是说完了。那么，我走了。”
中岛敦猛地抬起头，芥川已经转过了身，就要起步离开。
“……答案呢？”
“什么答案。”芥川侧过头对他投落了一点视线，神情带着有如既往的漠然。就如同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仿佛他只是在路边对他投来了偶遇的一瞥，而这是再寻常不过又风和日丽的一天。
“我该怎么做？”
中岛敦问道。
“太宰先生这次让你来不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吗，所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来此只是为你提供切实情报。”
芥川说。
“有一天你会发现，你将会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个死去的人。”
“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安慰我的话。”
中岛敦哑声惨笑了起来。
“他是教会你如何在这个世界中生存的存在，那个人之于我同样如此。”
“如果没有太宰先生，我不会活到今天。过去是这样，现在也一样。这就是全部了。”
芥川停到半空的脚放了下来，在原地站了片刻之后，头不回地，比先前更无留恋地决然离开了。
许久，中岛敦转身朝着相反的地方，漫无目的地走去。
说来也巧，那时贤治发现芥川龙之介，也是在凌晨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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