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力马扎罗山的雪（1/2）
医院病房被黄昏的暖光分割成了两个世界，太宰治就靠坐在床头上，处在分界线的中央。一半身体被笼罩在金红色光辉之下，另外半边则必然地沉寂在暗影里。他看了一会站在窗边向远方眺望的黑衣青年，明明真实的自己就处在触之可及的位置，为什么还要看向别的地方？
只是，无论如何，想必他都已经无法再像过去一样对于这个人的全部想法都持有一种明晰的态度了。太宰治微微收拢了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掌心绷带的纹理陷入到怃然之中，不同往日的沉默在他周围的方寸之地蔓延。似乎有脚步声绕过床尾离近了，不过他不想抬头，也并不想要去在意。分散的意识无意义地集中在指尖，麻痹冰冷的疼痛却忽然在腹部的枪伤处彰显起了存在感。太宰治试图呼出一口躯体中的冷气，却只是发出了一声低叹。
“……”
芥川低垂着头，这个青年的面部表情在朦胧的阴影之中更加无从辨析，目光忧悒地凝视着病床上的人，好像发现他正要将自己停息在彼方远处一样。他将手抚上太宰治的脸颊，就像对方曾无数次对自己做过的那样轻柔无二。手下的温度依然有着丝丝暖意，现在太宰先生究竟在想些什么呢，他想。
收回动作的一刹那前，太宰治用那只被他自己盯着看了许久的手覆到了芥川的手背上。缓慢地、力道温柔地收拢握紧，然后出人意料地，闭上眼用自己的脸颊蹭了一下。
就像是小动物。
那份暖意便刹那有了灼伤的热度。芥川感到自己的心脏紊乱失常了一瞬。
过去的经历告诉他一旦想要窥知这个人的想法就会步入迷宫，所以他要做的只有遵从。但是现在，他忽然想要再度探寻对方在想些什么，对于自己所做出的一切选择是否感到后悔，以及是否有什么想要或者未完成的事情。
既然想要人陪伴的话，又为什么做出一副不需要任何人的冰冷姿态？沉淀的感觉在肺腑中积压，芥川轻轻地叹气，想要减轻这种不轻不重的困惑与烦躁。
眼下还没有主动将沉默打破的原因。
只是不想再被拒绝罢了，不能再做出被称作是独断专行的行动。一旦太宰先生对他展露出有如昔日的任何一种无谓态度，想必在今天的他看来都是无法忍受的。这样一来，也许他就会随之做出超乎于理智之外的事情，打破维系的平衡。
何况在听到那番言论之后，芥川更是决心自己绝对不能成为对方口中“无法拥有重要之人”的人。
然而，以宠爱的语气说出残酷内容的当事人，兼之嘉奖着什么的温和注视。几乎不可避免地、令听者心生拒绝的憎恶之情毒蛇般的从心底悄然钻出，牢牢地盯紧了那份被一贯重视的珍贵之物。
之后，或许就在下一刻，摧毁欲从中产生了。
如果爱有被划分的程度的话，那么他怀有的必然是足够将一个人杀死的深爱。当时，芥川这样想，几乎能够听到躯体内的血流涌动声。
直到理智浇头而下。
空气中迁延的不再只是静默，不愿去思考，不愿得出不利于自己的结论。芥川出神似的注视着太宰治的脸庞，从眉眼滑过鼻尖，再到曾亲密接触的唇。他的目光停顿住了，就在此刻，他的心中突然传来了与不久前站在窗边相类似的感觉——
他如同从边缘掉了下去。
这个人身上无疑有着他所有的希望，有时似乎只要注视着对方就足够解除痛苦。但是他又想到太宰治究竟多么不幸，摆脱了某种悲哀选择了自己，可他得到的是什么呢？是否会对过去的决策而后悔，与命运之间的交易是否筹码明确而局势尽然在握？还是说，对方拥有的仍然只有不幸，甚至是比原先更多的不幸。而这就是他这一次为他带来的东西。
无止境的沉默实则是一种致命的声音。索性，太宰治终于开口了。
“人们认为氰.化.物的烟雾与魔鬼的气息相同。”
太宰治说，他仿佛是在微笑。
迷醉而沉睡似的安静之感出现在他的脸上，像是少年一般的目光透过纤长的睫毛朝芥川望了过来。
在具有穿透力的声音抵达到耳边之前，接触的肌肤在燃烧的错觉一度传递到脑海，芥川下意识地微微睁大了眼睛。
冲突的渴望与固有的冷漠不断交织。无可否认，一种芥川并不十分陌生的渴望，正在这具早年就被沉疴痼疾所占领的躯体中滋生。
好像他正在被扼死，以至于全部的注意都被太宰治夺走。
有着鸢色温暖眼瞳的青年闭上了双眼，又缓缓睁开。侧过头似乎正在感受着什么。
“你知道自己身上的气味吗？”
芥川有些僵硬地摇头。是血吗？硝烟，还是灰尘，或者其他更令人不适的气息？
“是能够让人联想到死亡的一类存在，苦杏仁的味道。我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罢了。”
太宰治说道。伸出舌尖从芥川微冷的指尖舔舐而过，间以似有若无的轻嗅。
心脏痉挛似的感觉从胸膛到达了手掌，一时间芥川竟如同真的在充斥着消毒水气息的空气中感知到了一股发苦的味道，轻而易举地侵入到了脆弱的肺部。
被不断挑动的那一部分神经似乎已经在身体里被烧得瘫痪了，可能是快感与疼痛总是如此相似的缘故。总之，这会他一点没有想要抽回手的意图。
“虽然对别人来说可能怎样都谈不上好，不过刚好能够证明我有多么喜欢芥川君。”
芥川如同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目光不知不觉地再次停顿在了太宰治的唇上，那种之前产生的渴望不仅没有被缓解，反而在亦趋加深。就像是对水，或者是空气的渴望。
他早已处在了坠落的途中。
“……笨蛋，做这种事不需要我的许可。”太宰治不由叹气，以一种缴械投降的无奈。
还是说，他给的许可还不够明显吗？
“……”
“……”
“太宰先生。”
心情被得知了之后，反而有了先前没有的紧张。
于是，短暂的考量过后，芥川终于将自己的手解放了出来，一边注意着不让自己碰到一旁的输液线。同时侧倾身体扶着对方的肩膀，但却少见地并不敢在这时去看太宰治的眼睛。另一只手拘谨地穿过柔软的发丝抚上脑后固定位置，连太宰治此刻嘴角的笑意也没有多加注意，很快便逃避一般地闭上了眼。与此同时，心脏失频地剧烈跳动着。
——无论哪一种情感都无法得到宣泄。
处在纵错的光影中的青年，格外温顺地配合着他的动作。
被另一个人的气息包围，温暖的接触，却忘记了接下来又要如何进行。试探性地伸出舌迅速舔了一下。却仿佛是被自己正在做的事吓到了，芥川立刻忘记了本来在脑海中反复学习完善过的行动步骤。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太宰治之前那番话语的影响，一时间他只觉自己好像无意间尝到了无花果的甜味。
仔细描摹一般地，芥川将舌缓慢抵入了太宰治微启的唇。
想要品尝到更多属于对方的气味，更想要得到不止于此的确认。心脏不安分地传来了痛觉，他断断续续地吻得异常缓慢，却又像是吝啬之人依此敛财般慎重固执，不肯退让或是结束。
芥川在低而微薄的喘息中再度闭上了眼。
“……”
“太宰先生，你的脸红起来了。”
睁开眼之后，芥川没有经过思考一般地这样说道。
“……”
太宰治看着芥川苍白不改的面容，半晌才慢慢地开口。
“是吗，这大概是替代性脸红吧。”
“替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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