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2）
这汇演厅不大，台下的一众评审尽被幽光抹去表情，站在通亮的舞台上看下去，一双双眼睛半明半昧的望过来，不似观赏艺术，倒像观赏笼中小鸟，时刻拨弄着算珠考量是不是值得购入。
台上这组演员还未下场，柳直在预备区与白睿做最后的准备，他与跟前这眉清目秀的大男孩对着台本，眼神却频频瞥向摄影机后侧方的丁致全。
这人依旧惬意地驾着二郎腿，五官被蒙昧的光线刷上一层暖色柔光，古典西洋画一般，性感中透露着几分玩味。
柳直忽然想起个电影桥段，有钱有势的男人旬日衣冠楚楚，背地里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叫来相伴的两个宠儿，叫他们彼此舔吮亲抚，自己则坐在火炉旁安静观看。
一阵恶寒卷起柳直周身鸡皮，旋即便听到耳朵边上有个声音问：“你跟老丁在一起谈过么？”
柳直倏然睁开眼，下意识退后两步：“什么？”
“听说了八年前的瓜。”白睿弯起嘴笑：“随便问问，介意的话就当我没说。”
柳直飞快瞟了眼台下的丁致全，再看白睿时眼睛里就带了些许敌意：“没有。”
“昂。”白睿憋嘴点点头。
柳直看不懂他是挑衅还是什么，一股冲劲儿上来，他张口反问道：“那你们俩什么时候……”言至于此，他忽然发现找不到合适的问法，不知他们是名正言顺的恋人，是包养的情人，还是随便玩玩的炮~友……
他于是只好改了个委婉的说法：“什么时候认识的？”
“认识的啊，小时候就认识他了。我后来出国了，这两年刚回来。”白睿说着瞅了眼台下：“我俩没差几岁，所以之前一直跟他当哥们处的。”
原来是青梅竹马的破镜重圆。
柳直暗暗叹息，看来世上的大多数的感情都是由朋友、哥们开始的。
他点了点头，又听白睿道：“算起来我也就这两年才把他当舅舅。”
“嗯。”柳直默然，旋即瞪大了眼睛：“啥？舅舅！”
“对啊。”白睿点点头：“远房的，表舅吧还是什么舅的，老丁没告诉你？”
“……”柳直定定看他，显然没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你们昨晚折腾什么？”
“哈？”白睿失笑，似乎明白了柳直的言下之意，愤懑道：“昨晚去吃火锅，晚上回酒店他不让我们睡，非要熬夜打德州，你说他是不有病！”
他打了个哈气，见台上的一对演员已经谢幕，便扬了扬手里的剧本：“该我们了，走吧周老师。”
白睿已经上台，柳直却还站在远处，消化了一会儿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迈起拖沓的步子。
柳直饰演的周林与白睿饰演的许烁，是一对隶属人力资源部们的职场上下级，与其他阳光类型的都市剧不同，本剧的两个主角都是野心勃勃的腹黑人设，区别在于周林已经入行多年，对职场的一些规则了然于心，而白睿则是毕业不久的新人。
两人因为一次入职培训相识，因此在日后的交往过程中，许烁便称呼周林为老师。
故事的前三分之一算是较为中距的职场单元剧，师生分坐子母两个公司，二人会以教学式的方式携手解决人事相关问题，从而对彼此产生更多的了解，算是感情的启蒙期。
在第二阶段中，周林因晋升危机而寻求帮手，而许烁也正对总公司渴望不已。两人聚首，虽是如虎添翼，却也因为狼多肉少，为后续竞争埋下了伏笔。
柳直与白睿今天演的就是周、许二人在这个阶段的一次约饭，也是他们从蜜月期向相杀期的转折点。
故事中，柳直饰演的周林刚刚发现许烁与他对家有所联络，出于危机，他约许烁吃了顿晚饭。
他接过许烁的牛排，熟练的帮他割成小块，每一刀都是试探与警告。
在原著小说中，人设的腹黑被完全放大，灼热的权欲左右人性，虽然看点十足，却不免显得过于“人间真实”。而按照我国并未分级的现状，电视剧应当起到弘扬正能量，引领青少年树立正确价值观的作用，因此主角纵能在一定程度上展示心机，却不可表现得太过三观不正。
简而言之，就是可以为了“工作”而彼此竞争，但不能为了“权欲”互相厮杀。
这样一来，塑造难度感看似降低了，但人设的魅力也会随之大大减少，所以，导演希望演员能在保持人物过审的情况下，最大可能释放原著的精髓。
而柳直恰恰是个微表情达人，他不仅表现出了周林的善谋，更为这种精明化上了温文尔雅的淡妆。
剧中周、许因为彼此人格的过于相似，产生了某种相吸的化学反应。舞台上，柳直便叫周林的眼中压抑着浓稠的爱意。
剧中周林因为许烁的背叛，而心痛惋惜，舞台上，柳直便先在自己心上横插一刀，将目色中的情意化作戾气，赤坦坦欲杀之而后快。
在原著中这是一对年下的恋情，而柳直则完全把那种温柔又尖利的病娇感觉展现在了眼睛里，对面的白睿原本还没有太入戏，这会与他对视，竟被他生拉硬拽般拖入了剧中人的人生。
这行里有太多的戏骨戏痴，有些是在镜头前卖的人设，有些则是真的热爱，愿意把毕生精力投尽于此，把塑造角色当成信仰，将积邮奖杯当做理想。
然而没有人知道，柳直这个剧组影棚跑大的孩子，却一点都不热爱这个行当本身。
他仅仅把这份角色扮演类的工作，当成了对现实生活的一次次逃离。在戏里，他可以做任何一个人，唯独不用做他自己。这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做的一种游戏，并渐渐精于此道、乐此不疲。
导演适时喊“咔”，评审团随之发出几声稀拉掌鸣。白睿还在许烁的人生中接受拷问，而看似沉沦更深的柳直却一秒出戏。
——他眼下不需要逃离，他对此刻的人生颇为满意，许是因为得知了白睿与丁致全的甥舅关系。
他对着台下鞠了一躬，直起腰时率先看向了丁致全，如同刚刚展示过才艺的幼儿园小孩，跃跃然等待着夸奖。
丁致全仍保持着随意的坐姿，他脸上轮廓被暗光遮得不清晰，看不出具体表情，却也能感觉到他没表现出什么满意或惊喜之类的外放情绪。
柳直忽然有些错乱，他自觉刚才的表演流畅自然，甚至在看见白睿惊艳的眼神后，还为自己没有被雷剧磨坏演技而沾沾自喜。
他悻悻地低下头，走下台去询问导演的意见。
“不错……”这位导演一向话少，这次也没有多说，他凝神几许，扭过头去听周畔的评审团。C位上的丁致全正在看监视器回放，他听见导演递来的问询，抬眸瞅了眼却依旧保持缄默。
两分钟以后丁致全终于摆摆手，说叫他们自己拿主意。他站起来松腿，在路过柳直的时候拍了他一把：“挺好的，下周再去试试黄粼的电影。”
“试电影？”柳直忽然被他说懵了，他本已打算选择这部网剧，但听丁致全的意思，他的表现似乎并不那么尽如人意，他跟上去追问：“你觉得我这个演得不好吗？”
“没有，挺好的。”丁致全站定侧头，浅浅地笑了下：“两边都试试，才能知道哪个更合适不是吗？”
柳直站在原处，呆呆看着丁致全远走的背影，觉得万岁爷真是心思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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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致全虽然烦人时就像个后衣领上扎人的标签，但其实多数时候都挺好的。至于昨晚说的分居，那不过是夫妻间的常规吵闹，柳直自省错因，决定一会儿吃饭时道个歉、服个软，左右不能叫这居真的分了。
解开了心结，柳直给丁致全的助理去了微信，Demi说丁总在顶楼开会，估计还得有半小时。柳直看看时间，在公司附近定了家餐厅。
临近下午一点，吃完饭的员工在走廊来来往往，准备就位。柳直不想去丁智全办公室坐着傻等，遂打发助理先行回家，自己从一旁的消防门进去，一步步地爬楼梯。
楼道清净却不比外头亮堂，柳直原先等丁致全下班时也爱走这里，他脚步不轻不重，偶尔听听外头的嘈杂，偶尔攥着手心里两颗苹果糖陷入沉思，不知为什么，越往上走，不好的预感就越强烈。
他这边心情惴惴，顶层的会议室里同样暗潮汹涌。
《春夏秋冬》这类同志片的市场容量本就不大，现下金桥突然撤资，全直影娱自然风险倍增。
艺术电影的赔赚天花板虽然不高，可受大环境影响，全直影娱手握几个烂尾项目，已然是应接不暇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人看到了压力，有人则发现了机会。
副总李御本就是也野心勃勃的主，除了是大股东，他平时主要负责公司重量级电影的制片工作，这次提议抛弃项目，明面目的是及时止损，实际却是敲打其他高层，试图挑起众怒，动摇丁致全的执行权威。
此举并非异想天开，丁致全这些年不顾利益最大化，接连为柳直投拍艺术电影，早已惹人不满，有人怒他以权谋私，也有疑他暗度陈仓，借此贪污公司财物的。
这些腹诽放在太`平年月倒掀不起波澜，人家毕竟是两口子，在不赔钱的情况下，小来小去的折腾也无伤大雅，可在当下这种四面楚歌，各方都要钱疏通、补窟窿的风口期，若丁致全仍执意要往不赚钱的电影里砸银子，就说明他要么是色令智昏的周幽王，要么涉嫌了不好抽身的灰色交易。
总之不能以公司利益为上，不能第一时间为大局着想的人，自然不配做最高决策者。
而事实上，贪污并不存在，以权谋私却是实打实的，丁致全就是在用职权为柳直开小灶。
当初柳直公布婚讯，其实相当于选择了自我封杀，按照目前的情况看，他除非能接到外国的大制作，不然就只能演演不追求内地票房的艺术电影了。
“这种电影的收入多源于港、澳、台及海外版权，如果能拿奖，版权费当然水涨船高，可国际奖项竞争激烈，咱们又运作不了，如果没有把握得奖，大费周章的去赚个夜宵钱，我认为不值得。”
“就算拿了奖，别人少说能撸几个杂志、代言，可咱柳影帝就只能赚几声吆喝。要我说，倒不如趁着天气不错，出去溜达溜达旅旅游，能带资进组的人，何必跟打工仔似的熬夜拍戏！”
“做生意拍戏都消耗精力，作为过来人，我真心觉得年轻夫妻还是要多腻乎，你们这老是各忙各的，挺容易生分！”
李御的策反着实有效，话头一起，立即挑起了两个股东的敏感神经。山雨欲来，大船上的人都慌慌难安，看问题本来就容易小事化大杯弓蛇影，何况还有那些长年累月积下的嫌隙。一时间，各路言论就像雨后春笋般，纷纷借着这个由头，指桑骂槐的发散开来。
一场唇枪舌战，丁致全寸步不让。
此事放在平时他断不会这么难缠，小成本片子而已，项目撤了可以再开，甚至如果柳直喜欢，他自掏腰包也能让他把戏演完，可丁致全坐镇公司这些年，深知下面人今日发难是别有意图，他如果轻易退让了，这帮饿狼势必要得寸进尺，将他彻底蚕食。
会议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丁致全口干舌燥胃里咕噜，他借喝水的功夫瞄了眼表，还差两分钟一点。
他琢磨柳直那边完事了会来找他，届时他便可以将关于分居的些许想法，与这人说道清楚。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素人的配图微博，却先行一步转发过千了：
【@啤酒焖大虾：早上去四方胡同办事，看见某户四合院正在搬家，听人说是小丁总和柳直的家[柠檬][柠檬]，所以@全直影娱你们老板要乔迁新居了吗？】
柳直从楼梯慢爬到公司顶层时，发现会议室依旧大门紧闭，丁致全还没开完会，柳直无事，只好先去旁边的休息室坐等。
闲时，他点开微博，习惯性地搜索自己。
人言可畏，娱乐圈很多艺人深受其害，为了不受影响，不少人选择不看网络评论。柳直刚出道时挺喜欢上网看帖，看到褒奖的能高兴半天，看到贬损的就茶饭不思。
出柜之后，铺天盖地的讨论让他无处盾形，其中就包括不少恶意评价与戏弄，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几乎不敢出门，唯恐看见意味不明的眼神，他也不敢点开社交网络，担心被弄坏心情。
这情况一直持续到年底，他出柜后的首部电影问世了，赶上春节档，宣发公司钻了合同空子，擅自用柳直个人的情感做卖点，观众们抱着极大的猎奇心买票观看，电影前期票房颇丰，后继评分却一降再降——低分评论中不乏剧情糟糕，柳直赶客的说法。
可谓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了。
当时有个权威影评人抨击柳直的演技，说他灵气丧尽，近几部戏的表演方式相当套路化，大荧幕上表情时而木讷，时而做作，曾经的少年影帝再也不复天才之称。
诸如此类的不满情绪一触即发，起初有人批`斗他尽接烂片与综艺，甚至为钱演了垃圾电视剧，是极度的不爱惜羽毛；之后骂声就转到了他的生活上，评论说他没心思演戏，只弯门盗洞的攀龙附凤，更有大量不知真假的饭局照流出；再后面就有人拉横幅，骂他死基佬潜规则，带坏青少年，让他滚出娱乐圈的。
当时丁致全已经接手他经纪人的工作了，出于保护，那段时间就报喜不报忧，柳直自己不上网也不知道这些，可他读了那篇评价他演技的文章——他心里早都明白，自己的演技确实到了瓶颈期。
柳直热爱演绎，却也向往安宁与享受，但那会儿他想的却是重振旗鼓，婚后不仅不能当全职丈夫，反而要在事业上拿出成绩，再造辉煌。因为他明白，想要跟丁致全这种出身富贵、事业成功的天之骄子保持一段长久妥帖的婚姻，自己就必须与之齐头并进，势均力敌。
为了冲出瓶颈，他需要彻底剖析自己。柳直开始病急乱投医似的从网络评论看起，观众的看法未必客观，但其中不乏言之有物的。
这些影评掺杂着谩骂，好在柳直已经受了大半年的言论洗礼，虽然依旧扎心，可自我调节的能力却比原先好了不少。
这效果有用没用暂且不说，只说自那以后，柳直就养成了得空就会搜索自己名字的习惯。
他刚刚搜自己，高转的几条是cp粉弄的狗粮集合，往下有几个蹭热度的营销号，再下面就是实时素人微博了，其中一条@啤酒焖大虾发的图文微博，转发过千了。
柳直打眼先看见了热评，那一名粉丝在科普四方胡同，说这里从前养着达官，如今住着显贵，是国家保护级建筑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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