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落的神（五）（1/2）

上次的谈话不欢而散, 两人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话题很友好地停止在问句那里。

段天霁独身一人站在小十今日放在他房里的花面前, 手上无意识地拨弄着它，过了半晌, 渐渐又摸上了自己的手腕。

当他意识到自己下意识的这个动作后，段天霁瞳孔的颜色渐渐变深。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习惯了这样的动作。

他顺着自己的记忆追根溯源, 发现手腕里东西最开始活跃起来, 便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之后它苏醒的频率越来越高，突然间，他才发现, 以往所有世界它活跃的次数，都不如这个世界高。

所以这段时间他身上出现的异常都是它的功劳吗，那种不受控制的, 觉得自己强大到无人能够匹敌的感觉。

段天霁不由细细想来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失控次数，每回想一次，身边的气压便低上一分，捏着自己手腕的力度也慢慢变大。

但是这一次, 就连段天霁的肌肤已经漫上被过度施压的红色，也再没有熟悉的亲昵回应和碰撞。

它又一次毫无征兆地陷入沉睡。

“宿主。”系统的声音打断段天霁的思绪。

“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原身为什么会陨落, 如果还任由事情自由发展的话, 说不定我们又要像上个世界那样被动, 我的能量可能不能够支撑我们再进行一次跳跃了。”

系统的声音带上几分急切和忐忑, 这番话在它的心中堆积已久，它因着对段天霁的恐惧，一直以来都不敢对他过多催促。

令系统没想到的是，听了它的话，段天霁没有像以前一样当做耳旁风，反而站起身来。

“既然如此，那就从探查大祭司的秘密开始吧。”

系统欢欣鼓舞地等着段天霁出门，却看见他施施然整理衣袍，和衣躺在床上，闭上双眼，不多久就传来悠长缓慢的呼吸声。

不用睡眠的系统着急地在他的边上转圈，却碍于种种原因，不敢开口。

而在段天霁的梦里，则是另一番场景。

他漫步在大街上，沿途慢慢欣赏着路边的风景。

相较于如今都城的繁华朝气，这里的建筑似乎都笼罩着一股晦暗的气息，湿冷的空气中夹杂着腐臭的气味，路过的行人无不垂头丧气，全然不见一丝的活力，只有满满的不详气息。

这简直就像是一座死城，里面的人只是会呼吸会行走的尸体。

这是段天霁造的梦，说是梦并不贴切，倒不如说是一段记忆，来自莲池的记忆。

段天霁虽然能都造梦，但是这个能力也有很大的限制，他入的别人的梦，因此在这个梦境中他只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外来者，不能够决定进入的时间点，也不能在这个梦境中动用其他的能力。

来来往往的行人皆面无表情地路过段天霁，忽视的样子不是因为漠不关心，而是因为记忆不可更改，段天霁不会在这里留下痕迹，自然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他。

到哪才能找到莲池是个问题，好在梦境的中心永远是主角，段天霁没有花多大力气就找到莲池。

上一秒段天霁还处在都城的中心，下一秒段天霁已经身处漫天大雪的荒郊野外。

这时候的莲池还是一个小不点，巴掌大的小脸上眼睛大的出奇，眼珠不安分地转着，被冻得通红的鼻尖和脸颊映衬得他有几分可怜。

但是牵着他的中年男人却丝毫没有心软的样子，他领着莲池走到一处洞穴一样的地方，用近乎冷酷无情的语气说：“今日就在这吧。”

莲池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之后动作娴熟地开始宽衣解带。

白衫一件件落在地上，和地上飘进来的雪花混为一体，几乎辨认不出形状。

不久后，莲池身上仅仅剩下下半身的一条暴裤，段天霁才发现莲池瘦的可怕，光看脸时只觉得眼睛大到有些突兀，可是当他褪去衣裳之后，才看见胸膛上是一根根可见的肋骨形状，裤子也是空荡荡地挂在腿上，可以想见下面的两条腿也必是瘦如竹竿。

衣物都褪去之后，莲池自觉地朝着洞穴外走去，直挺挺跪在洞穴的门口，朝着天空神情肃穆地俯身拜下。

牵着他来的那个人——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也跟在莲池的身后，跪在他的旁边，俯身拜下时嘴里念念有词，语气狂热：“吾神，希望你看到信徒的仰慕，再降神迹。”

但是拜完之后，他却没有像莲池一样坚持跪着，而是重新站起身来，用冷酷的语调对莲池说：“你就在这跪着，晚上我会差人来送饭，你别偷懒，侍奉吾神不能有其他杂念。”

这一次莲池没有答话，中年男人也没有在意，他离去时留下的脚印很快就被雪花覆盖。

白茫茫的天地之下，只剩下莲池一个瘦弱的身影，和不能被人看见的段天霁。

雪洋洋洒洒地在空中飘舞着，没过多久，莲池瘦弱的身躯上已经覆盖一层雪，连带睫毛都沾惹上晶莹的白色。

又过不久，莲池整个人像是被埋在雪里，除了雪地里那一点微微起伏地幅度，已经看不出那里跪着一个瘦弱的身影。

莲池始终一动不动，连拂去身上的雪花这样的动作都不曾有，直到身上堆积的雪压出奇异的幅度，自己承受不住才从莲池的身上掉落。

饶是如此，莲池身上依旧有着分量不轻的雪，让他担心他下一秒就会昏倒在雪地中人事不省，出乎意料的是，哪怕莲池身上难得露出的皮肤已经呈现被冻伤的红，可想而知他的全身是什么样的状况，莲池的跪姿依旧一丝不苟。

漫天雪地中，不见一丝的阳光，全都是刺眼的白光，时间似乎没有意义，但是也确实在一分一秒的前进。

站在一边的段天霁面色复杂，作为魂体的他感受不到寒冷，然而从莲池有时候控制不住颤抖的幅度来说，也可以对他此时的情况感同身受。

在这样的对待之下，似乎分裂出一个空河那样冷戾的人格也不奇怪，为了保护自己，人有的时候就是能够激发出无限的可能。

空河更加坚毅，想必莲池就是靠和空河的互相安慰才能踏过这段时光。

段天霁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是他难得的没有立马抽身而去，而是继续站在一边无声地陪伴莲池。

在空河出现之前，先陪伴他一个下午吧。

雪势一点都没有减小，莲池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已经难以支撑，面前的景物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但是莲池的心却慢慢放松下来。

颇有经验的他已经自有一种计算时间的方式，他知道晚饭马上就来了，之后他就能休息一段时间。

何况这一次他还不是孤身一人，有一个漂亮的大叔一直跟在他的身边，虽然不说话也不动作，只是常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

困倦感来袭的越加凶猛，莲池在心里给自己鼓气，不能睡，睡着了就醒不过来了，一边算着时间，果然，在莲池倒计时结束之时，远方有一个黑点绵延而来。

莲池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因为脸僵得厉害，做起表情来会牵扯得皮肉疼痛，因此这个笑容显得有些狰狞，也丝毫不影响他的好心情。

穿着黑色大衣的中年女人终于到了莲池的身前，一言不发地将一个木盒放在莲池的面前，接着依着原路慢慢离去。

莲池一下子就卸了力气，跌坐在一边，顾不得酸痛难忍的身体，就要用僵硬又红紫肿胀的双手要去捧饭碗。

依照他的经验，这时候饭还能有一点余温，捧着它虽然疼痛会加剧，可是那种温暖的感觉却令莲池留恋不已。

只是这一次，当莲池捧起碗时，犹豫了一会，还是转过身对着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怪哥哥说：“美人哥哥，你冷吗，你要暖暖吗？”

一边问着，一边用颤抖着的小手将碗送到段天霁的面前，脸上依旧是狰狞又诡异地笑容，唯有那双大到突兀地眼睛，依旧透露出不谙世事的纯真。

段天霁无法形容此刻的感受，就像是看见一只遍身伤痕鲜血淋漓的小兽，在看到他时，依旧毫无保留地露出自己唯一没有受伤的肚皮。

更令他诧异的是，从莲池的眼睛里倒映出来的他的长相，不是作为神使的那个伪装，而是真正的神的那副近妖的长相。

长长的银发垂落在腰间，鬼斧神工的面貌，仿若透明的肌肤和空无一物却又包含万物的眼睛。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这个世界中，段天霁的样貌被恢复本源，无法伪装。

但是这个孩子眼里只有欣赏，没有一丝一毫的阴霾。

段天霁的声音头一次低到堪称温柔的程度：“你看得见我？”

莲池见他没有将碗接过去的打算，犹豫了一下，捧着碗送回自己的怀里，试图留住残存的最后一点温度。

这时他才回段天霁的话：“你不是一直在后面吗，你在陪我，对吗？”

段天霁没有答话，而是看向他怀里的饭碗，少得可怜的分量，里面还夹杂着发黄的像是没清洗干净的小石块的东西。

“凉了再吃。”

莲池将脖子前倾，头和身体之间形成一个诡异地幅度，看样子是想使温度留的更久。

他这个动作使得脖子身后的肌肤暴露无遗，斑斑点点的红肿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

“难受吗？”

莲池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段天霁是在问他的伤口，他下意识歪头想蹭自己的肩膀，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之后硬生生地逼迫自己停下潜意识的动作。

他的语调依旧柔软天真：“有点痒，不过不能动它，不然会很丑。”

说到丑字时，他皱起通红的鼻子。

冻伤的地方不仅疼痛，还会发痒，一般人很难抑制自己的动作，扒破之后没有良好的护理便很容易溃烂，一般人都会觉得疼痛难忍，但是莲池却只担心会丑。

“疼吗？”

莲池呆愣了几秒，随后脸上难以抑制地流露出几分欢喜：“不疼，没有别的时候疼。”

段天霁看着他嘴边咧开的幅度越来越大，之后又因为牵扯伤口而把自己的疼的挤眉弄眼，即便如此，他也想要微笑。

“你笑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段天霁真的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值得开心的事情。

莲池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又有几分新奇：“以前没有人问过我疼不疼。”所以我很开心。

这之后，段天霁也没有再说话。

莲池如愿以偿地等到那些饭的温度都消失殆尽，在几次得到段天霁不用进食的肯定回复之后，他才自己动用。

莲池进食很快，哪怕只有白饭，没有其他的菜色，他也给人一种正在享用大餐的感觉。

他一股脑将碗里的大半饭都塞进嘴巴里，撑得两颊鼓鼓囊囊，也不管饭里有没有其他的东西，之后才缓慢而艰难地嚼着，最后咽下。

他这种吃法，本来就不多的饭只能够让他吃上两口。

碗里空荡荡的，一滴米粒都没有剩下，莲池又将碗筷塞回木盒。

他犹豫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段天霁，眼睛像是能够说话，段天霁在里面读到你还有没有话要和我说的疑问。

段天霁迟迟不开口，莲池只能带着些许失落，又一丝不苟地跪回原地。

段天霁这才明白，结合中年男人临走前说的话，大概莲池在所谓侍奉神的时候不能够分神，所以他在跪时不能够再和段天霁聊天。

空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只是这一次，却不像之前那般凝滞。

就在这时，段天霁也利用这个机会开始好好思考。

明明这是莲池的记忆，他只能够像观看电视剧一样置身事外，却是无法参与其中的，他以前也用过这个能力，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直接和记忆的主人公对话。

为了查明这种异常，段天霁暂时不能够离开这里，而且，段天霁看了一眼莲池的背影，他也想知道这样的孩子是怎么一步步成为被人信赖的大祭司的。

只是，段天霁还在心中衡量，若是莲池能够看见他，那么他在莲池的记忆中对莲池造成的影响到底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段天霁也不能够把握。

就在这时，莲池的位置突然响起响亮的肚子鸣叫的声音。

这点饭当然填不饱他的肚子，他已经习惯了挨饿的感觉，在侍奉神的时候肚子叫更是家常便饭。

可是以前都是他一个人，想到现在有人在后面听着，莲池难得有几分羞赫，连嘴角都抿得紧紧的。

莲池的羞赫没有持续多久，意识到自己分心的他马上强行将意识拉回原处。

“《圣典》第一章第一节，神爱世人......”

念念叨叨的莲池并没有听见段天霁离去的脚步声。

在莲池身后的段天霁陷入理智与情感的挣扎。

理智告诉他，这只是莲池的记忆，哪怕他能够篡改莲池的记忆，在这里为他做再多的事，也不能对他的过去造成分毫的影响，做任何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

情感告诉他，莲池现在只是一个幼崽，幼崽都需要受到良好的照顾，不能让一个幼崽挨饿。

最后，情感和照顾幼崽的本能战胜了理智，段天霁还是一言不发地离去。

段天霁走出莲池的视线范围，看着白茫茫的一片空地，试探性挥挥手。

面前出现一只圆滚滚的兔子，灰色的皮毛在雪地中格外显眼，它还害怕自己不够引人注目，一蹦直接蹦到段天霁的怀里。

果然，在这场“梦”中，变数不止莲池一个，他不但能够使用神力，还能够直接触碰到物体。

段天霁心念一动，想要掬起一捧雪，但是雪触之无物般从他的手上滑落，而在雪上附上神力之后，段天霁又能结束到它，雪花在指尖慢慢化开，传来冰凉的触感。

夜间的温度越发地低，莲池的身体却像是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的温度，时间不像午后那般难捱。

也或许是因为今天的莲池有了盼头，他在心中决定，待会修行结束之后不急着回家，要再和漂亮叔叔说几句话。

意识到自己再次走神的莲池心中一惊，急忙再次接上内容：“《圣典》第二章第一节，神乃高贵不可攀......”

不知不觉之间，今日的功课已经做完，莲池在心中盘算一圈，发现修行可以结束，在心中默默松一口气，转过身寻找段天霁的踪迹。

段天霁早已经架起一副支架，将那只跳到他怀中的笨兔子处理干净，慢悠悠地烤起来。

莲池结束的时候，这只兔子正烤到最适合的程度，表皮金黄，冒着香油，烟雾缓缓升起，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

莲池的肚子又呱呱地叫起来。

他的内心有几分疑惑，是他刚刚太认真了吗，连这么香的味道都没有闻到。

他还在怀疑的时候，段天霁已经招手让他过去。

莲池有几分受宠若惊地在火堆边坐下，接过段天霁递过来的他的衣服，坐在火堆边一件件穿起来。

火光带来的温暖驱散寒意，连伤口的瘙痒都可以忽略不计。

莲池竭力想要看着段天霁的脸，但是没过几秒，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飘到滋滋冒油的烤兔子身上。

好香啊，他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味道，不知道吃起来是不是也这么香，莲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不行不行，那是怪哥哥的晚饭，他不能惦记。

心里虽然是这么想的，但是莲池身上的气压难免委顿了几分。

这些小心思在段天霁的面前一览无遗，他难得有几分好笑。

“过来吃吧。”

“我、我可以吃吗？”莲池的眼神噌的一下亮到惊人的地步。

在段天霁再次点头确认的时候，莲池羞涩却飞快地接过段天霁递给他的半只兔子。

一口咬下去，唇齿留香，滑嫩的兔肉伴随着香油的味道在口腔中慢慢绽开，虽然因为没有盐而使得味道有些寡淡，却反而凸显出翻烤的自然香味。

莲池在啃兔子时也和他吃饭是一样的吃法，狠狠咬下大口的肉，把自己的整张嘴都填满，在慢慢咀嚼。

幸亏段天霁是直接用的神力烤的兔子，不然照莲池的吃法，得把自己烫伤。

段天霁有心想要教莲池正确吃东西的方式，但是转念一想，投喂就好，不必过多参与他的生活，于是只静静的自己拿起另外半只兔子啃着。

反倒是莲池，他一向吃饭只有两口，这兔子分量这么足，他在吃完第二口的时候习惯性地停下，才发现段天霁吃东西的样子和他一点也不一样。

每一个动作都这么好看。

莲池的心中莫名生出自行惭愧，他放慢了自己吞咽的动作，看着段天霁的动作，也学着他的样子，细嚼慢咽，不出声音。

尽管暂时还像是东施效颦，但是好歹把以前那种伤喉咙又伤胃的方式在慢慢摒弃。

傻兔子有些肥，估计不爱运动，因此油也多，但是莲池却丝毫不觉得，依旧无知无觉地在啃着。

段天霁朝他推过来一个竹筒，也不知道是哪里找的，里面是化好的雪水。

看到竹筒，莲池才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喝水，舔舔自己发干起皮的双唇，在段天霁鼓励的目光下捧起竹筒喝了一口。

入口温热，带着竹叶的清香，温暖的感觉从食道滑到胃里，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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