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1/2）
人世间适合修炼的福地灵山越来越少，有名的几个都被那些有底蕴的名门世家占了，用来开辟自己的道场。
像清灵山这种地方，其实不算上乘的修炼地，因为沾染了太多烟火气，不利于修仙。不过观云阁历代掌门都是聪明人，知道这地方灵气不够充沛，那先天不勤，只能后天补拙，从第一代掌门开始就在山上种仙草，养仙鹤，大老远运灵石做成假山，布下法阵吸天地之精华。
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经过几代掌门的苦心经营，清灵山虽还算不上修炼圣地，但上借日月星辰之力，下取山河万物之灵，整个观云阁成为沙漏中间那一处细腰，天地灵力如同金色的碎沙，从两端缓缓流入中间，已然成为凡尘俗世中还算优质的修炼地。
山怪精灵对这种灵力特别敏感，就像向日葵追逐日光，他们追逐天地灵力，日月精华。
像风清子这种植物成的精，对这种天然的灵气格外依赖，仅凭着自己骨血里那股天性，就摸索着到了观云阁的药池。
这块地在山顶也就十来米宽，但观云阁的创始人懂得摆阵布法，在这有限的空间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地寻来的天才地宝，一眼望去奇花异草争奇斗艳，正中间竖着一块璀璨的巨石，正前方有一眼活泉，汩汩地往外翻涌浓度极高的灵气。
风清子一摸自己的山羊胡，眯起眼深吸两口气，只觉得通体舒畅，这还真是个养伤的好地方。一个月前，他半截身子埋在土里，素面朝天，吸收天之甘露，准备好好积攒下灵力一觉睡到春天。也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鳖孙，对着他脑门就是一铲子。好在他反应快，变回原形直接遁地，但谁晓得那鳖孙还会一些法术，掘地三尺把他翻出来不算，还打得他皮开肉绽。
好在他金蝉脱壳，断了一部分自己的本体，留下一具假尸体，这才骗过了那鳖孙。这一个月来东躲西藏，身体得不到恢复，自己这副身子就像个破水桶，一边往里灌灵力，一边往外漏，千百年的修为被耗尽了一半。
为了自救，也顾不得自己得脸面，骗了那小道士，摸索着来观云阁的药池疗伤。
这些个老道士，把这药池搞得是真不错，上次他被老道士带进来的时候，刚刚被天雷劈过，遍体鳞伤，神志不清，还以为老道士好心救他。结果发现那老道一边给他浇水，一边嘀咕是炼丹好呢还是煲汤好，吓得他伤一好就赶忙跑路。
时隔百年，这地方灵气更为充沛，风清子寻到一处泥土肥沃松软的好地方，幻出原形，用根须汇成的脚往前走，穿过绿叶茂盛的各类药材，伸出一双布满伤痕的小短手给自己刨坑，巴掌深的一个小坑眨眼就挖了出来。他满意地点点头，往里头一蹦，调整好位置，用刚恢复的一些灵力把土埋在了自己身上，双脚落地生根，从地底汲取需要的养分。湿润温暖的土壤让他松了一口气，闭上眼安心地开始运转体内的灵力，这是他这一个月以来，最放松的一天。
观云阁的内殿不大，但小弘月却迷失了方向，带着陶芜他们兜了一圈又一圈。
第三次回到迎客松前的陶芜终于忍不住了喊道：“你别带路了，就这巴掌大的地方，我闭眼也能找到。”
小弘月圆溜溜的眼睛里又蒙上了雾气，嘴巴一扁，两根食指不安地来回搅动，他也不敢回话，只好自己停在原地埋头委屈。
“观云阁真是越来越不成样子，你是走后门来的？现在什么样的道士都往里收——”陶芜心里顺带骂了两句李渊，绝对是这小子管教不严。
小弘月眼泪那么一掉。
张大光眼睛那么一瞪。
陶芜的肩膀那么一垮。
陶芜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张大光瞪他，只好蹲下来，试探性地伸出手，见这小孩儿也没躲，就拍拍他脑袋，摆出十二分温柔说道：“不许哭。”
陶芜觉得自己只是轻轻拍两下，但小弘月的脑袋不这么认为，这小孩儿觉得自己这是被威慑地打了两下，不久前被弹脑瓜崩的晕眩感卷土重来。
眼见小弘月眼泪就要决堤，张大光赶忙把人搂进了怀里，他就不明白了，陶芜这人说话怎么就自带恐吓效果。他再一次顺着小弘月的后背温柔地拍了几下，说道：“没事没事，这个叔叔没有恶意，你要是真认不得路，我们自己找也行的。”
虽然观云阁这内殿院子的确不大，但也不能怪小弘月绕路，这里阵法密布，五行交错，就他这年纪的小孩儿走进来是绕不出去的。陶芜和张大光一个是不晓得多大岁数的老妖怪，一个是开了佛瞳的外挂玩家，这种法阵对他俩是没有作用的。只可惜这带路的是个小孩儿，启动了法阵，就把剩下这两人带进了无限的死循环。
陶芜抬眼简单看了下四周，鼻翼吸了吸，闻到了一股甜丝丝儿的药香，观云阁还有这种好东西？
他顿时有了其他主意，写对联啥的晚点也没事，先把这宝贝找到再说。
“老祖宗你确定往这地方来了？”张静尘有气无力地跟在李渊身后，手里还揣着一个粉色的电热水袋，一点也没有掌门的架势。
李渊白了他一眼说道：“是你道行高还是我道行高，跟着就是了，哪那么多废话。”
两人跟着这一缕稀薄的妖气绕到了观云阁的药池前头，蓬勃的灵气扑面而来，张静尘那张蜡黄的老脸染上了几分血色。
“我这不是纳闷么，闻着味道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妖怪，怎么就破了你布下的阵法，一路如出入无人之地一般，摸到了咱们这核心的禁地——”张静尘虽然敬重李渊，但嘴巴皮起来，自己也管不住自己。
李渊青筋一跳，怎么听不出来这个徒孙是在说自己布的法阵不行，但做长辈有做长辈的不好，眼下你要是不理他，回头肯定蹬鼻子上眼；你要是教训他说话不得体，那这徒孙再皮起来，说自己倚老卖老，那不是更气？
想完这些，李渊索性只是象征性地鼻子里哼了一声，脚一抬迈进了药池。穿过金色的结界，李渊就看到了那一块镇山的灵石，前尘往事在脑海里翻涌起来。
这地方李渊是有感情的，他出生在清灵山山脚下一个小山村里。
清灵山高耸入云，地势险峻，蛇鼠横行，妖孽丛生。村民每年都有祭拜山神的习惯，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不过主要目的是给山里的妖魔鬼怪供奉祭品，以求平安。
当然那时候最常用的祭祀品就是童男童女。
李渊长到三岁时候，父亲打猎被妖怪抓走了，母亲自然就改了嫁。到了那年拜山神的时候，他养父就用毯子把他那么一裹，抱到了村长家门口。
李渊透过臭烘烘的毯子看到村长给了自己养父一个钱袋子，然后村长笑着走近他，撩开毯子跟他说：“好娃娃，你这是为村里做善事哦，你会有好报的。”
他跟另一个小女孩被装在背篓里，颠簸地上了山，一路上吹吹打打，队伍最前头的神婆哼着古怪的歌谣。
另一个小女孩得了病，本来就时日无多，出气多进气少，还没到山顶就咽了气。李渊又是个天生的缺心眼，遇上这样的事也不哭不闹，背他的壮汉都嘀咕，今年这两个小孩儿怎么那么乖。
到了山顶，李渊和那女儿被抱到一块大石头上，神婆这才发现了另一个女孩已经没了气，哆嗦着往他们二人身上浇了一堆香料，然后赶忙朝东方磕了几个头，带着祭拜的队伍逃也似的溜下山去。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半个山头，一时间飞沙走石，李渊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知道自己被笼进了一团漆黑的云里，耳边只有呼啸的风。
他感觉到身边一空，没一会儿，头顶就响起愤怒的咆哮。
整座清灵山都跟随着这个咆哮颤抖，李渊听到面前落下了一个重物，紧接着血腥味伴着泥土的臭味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他又想起了继父那块肮脏的毯子，心脏宛如被揪着一般难受。他那时候还小，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绝望和恐惧。
最后李渊没有死。
一道冷冽的白光扫过清灵山的山头，整座山从中间被劈开，咔一声裂成了两半。
尖锐的吼叫声从裂缝中翻涌而出，往外逃窜，却被一道佛光直接普渡成了飞灰。
须臾间黑云散去，阳光普照，整座清灵山像个从脑袋被劈开的竹笋。
李渊双眼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日光，只知道下意识攀住身下的大石头。
恍惚间听到有个温润清亮的男声说道：“有个小孩儿。”
然后有个男子抱怨地说道：“捡猫捡狗还不够，你还要捡个小孩儿？”
一只温柔的手掌覆到李渊头上，脑袋里有些东西不受控制地往外翻，他觉得自己这短暂的人生被人翻阅了一遍。接着，手的主人忍不住一声长叹。这声叹息包含了多少温柔和宽慰，滚烫的泪水涌出了眼眶，李渊终于像个小孩儿一样发声大哭起来。
“老祖宗，老祖宗——”张静尘在李渊面前晃了几下自己干瘦的爪子，“你别干站着啊。”
李渊回过神来，把这烦人的爪子拍开说：“烦死了，我正在凝神观察周围，别干扰我。”
这话说得底气十足，说得李渊自己都信了。
刚刚缓过神来的他，感受到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气息，猛然回头就看到了陶芜那副吊儿郎当的嘴脸，忍不住骂了一句：“草！”
“这么巧啊。”陶芜扫了一眼那块灵石，表面上看不出啥情绪变化，“静尘也在这啊，正好我捡了个你的小徒弟。”
张静尘秒切换了掌门模式，把拿着粉色热水袋的手背到身后，挺直了腰板说：“弘月，你怎么上这来了，你不知道这是禁地吗？”
张大光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老道士，果然有几分小说里地仙风道骨，他毕恭毕敬地上前鞠了一躬，“道长好啊，这个小道士刚刚蹲在墙角哭，我们看他找不到路，就一起带过来了，误闯了禁地实在不好意思。”
张静尘有些纳闷，挪了几步凑到陶芜边上小声问道：“陶芜前辈，这人是谁啊？”
“不该问的别问。”陶芜抬了下眼皮，“你们现在真是招人越来越随意了，这种毫无天资的小孩子也招进来当道士？”
小弘月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眨眼间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这满园的景色吸引走了，丝毫没注意陶芜和掌门的对话。
张大光站得比较近，本来想替小弘月辩驳几句，但发现自己没立场多说什么，只好站在一边静静听着。
张静尘看了一眼小弘月，压低了嗓门说道：“这孩子，是我们捡回来的。就扔在我们大门口，清晨扫地的道士一瞧是个刚满月的奶娃，吓坏了。遗弃的人还放了一袋奶粉，一包纸尿裤。”
陶芜听到这下意识看了一眼李渊，然后神情淡淡地问：“怎么没找领养？”
“也找了很久父母，当然还有领养的，这孩子八字太弱，出了道观肯定活不了。”张静尘继续说道，“这孩子曾经下过两次山，差点被小鬼们抢着抬走。”
话说到这，陶芜也就了解了这孩子的特殊，养在道观似乎是唯一的选择，只是这小弘月天资实在太过愚钝，观云阁能庇他一时，难不成还能庇他一世？
“咳咳——”李渊手抵鼻子轻咳了两声，把说悄悄话的二人注意力吸引过来，“说正经的，来药池干什么。”
李渊不是外人，知道陶芜对这药池的灵石很是忌讳，以往来观云阁都对这药池避让三分。今天自个儿来了还不算，还带上了张大光和小道士，总觉得葫芦里卖的不是什么好药。
药池中央的灵石荧光闪烁，这块灵石连接天地，将这一方灵气融会贯通，化作灵泉给养着整座清灵山。
隔着结界望去，这里头奇花异草争奇斗艳，天上悬着一个灵气汇成的漩涡，慢悠悠地旋转下沉落入灵石中，张大光站在陶芜身后，内心和小弘月如出一辙，但一个成年人，稍作矜持还是会的。
可惜他这蹩脚的演技骗压根骗不住现场的任何一个人，李渊叹了口气说：“小光啊，既然来都来了，你带着小弘月进来看看呗。”
“那恭敬不如从命啦——”张大光嘴巴上这么说，身体动作却十分诚实，他拉起小弘月就往药池里走，金色的结界从他身上扫过，扑面而来厚实的灵气让他无比舒适，感觉每个毛孔都张开了。
小弘月就不一样了，他就是一个普通小孩，能看到的只有花花草草，只觉得这药池五彩缤纷，十分好看。
陶芜刚抬脚要往前走，李渊嬉皮笑脸地往他面前一站：“欸？我可没让你进去——”
“你小子翅膀硬了不舒服是吧，要不要老子给你掰折？”陶芜脚没动，嘴皮子动得利索。
李渊是跟他生活了上千年的人了，陶芜撅屁股是要拉屎还是放屁，他看一眼就知道，这人嘴硬心软，表里不一，属于一边给你吃糖一边说毒不死你那种类型。李渊不管现场还有个陶芜的铁粉，上来直言不讳：“说吧，你来药池干啥，不会真来看风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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