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万物皆尘 （下）（2/2）

“舒君与你们的约定，与我何干？”弥津无辜地摊手，仿佛执着于舒君的往事，和舒君的言行意愿完全无关。“我只遵守自己的约定。其他人都无关紧要。何况她也只是个‘容器’罢了。”

提到自己，青池才缓缓回神。

式微虽然在她面前，却没有回首。仿佛忘记了她的生命正在受到威胁。讽刺的是。他又确实无意地搭救了她一次。

青池却顾不上这么多。弥津口中的舒君与她似乎也有着难解之缘。她又离那个幽灵般的名字近了一步。

她想起接触真王之诫后的那个梦境，倘若真如弥津所说，恐怕对话者与界舒脱不了关系。

梦中的对话者说，很久以后，它会再次去往人世；那里有我无法给予的东西。

“作为容器又如何呢？”少女气极反笑，青蓝的眼在夜中闪烁。弥津从未见过这样不起眼却又倔强的人类。

渺小的人类在他面前一字一字道，“我还活着，还能够流血和流泪。心可不是那么好懂的东西，我不懂得凡心，但是你——”青眼的少女抬起头，“作为九天上神更不会懂。你这没有心的傲慢者！”

青池的言语似乎令弥津有一刻的失神。而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万物皆尘！”

她低吼着将手中的符纸抛了出去。霎时间，废宅的烟灰被风拂起，也拥着这张符纸在空中飘向弥津。

失去神力的符纸打着圈飘向弥津，其上附着的术式微不可见。弥津自然也不会防范自己制作的道具。

然而在接触到他的瞬间，那符纸轰然散开，变成了一捧迎面而来的污泥。

青池曾经向零请教，他为何能食尘维生？

零神秘地笑道，“当然是因为我很厉害。你可不要小看了‘吃’，食是生，生是尘。‘吃’是世上生物最基础的交换。哪怕是神明，也少不了人类的供食。”

于是他第一次教给她一条术式，或者说，那是一对术式。

“万物皆尘，和尘归万物。”零将左手与右手相抵，“实与虚，起点和重点，喧嚣和静寂，都是一道术式的正反两面。这两面永远都在不停地轮换。虽然只是个卑小的法式。”灰色的少年对她眨眼，“一旦开始，就难以停下。”

意外的是这个小法式的效果对弥津几乎是致命的。美青年看着前襟的泥点，勃然大怒，“肮脏的猴精！卑鄙的虫子！”

弥津试图用圣火去驱除他神衣上的污迹，然而那片污渍异常顽固，仿佛走到了物质形态的终结。这位苛求完美的神祇完全无法容忍这种脏污在自己身上出现。他恶狠狠地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如同他突兀的出现一样，瞬间消失了。

“他这就……走了？”青池难以置信。

“走了。”式微这才转身。黑衣使者的正面从夜色中浮现。“听说他有严重的洁癖。”

想到弥津最后血红的眼神，青池抖了抖。“他……不会记仇吧。”

“也许吧。反正都一样。”黑衣世尊挑眉。“但是我记仇。”

不，这一点她并不想知道。

脱险的青池一时不知是否应该道谢。她歪着头，“世尊大人此时出现，应该不是怕我断气？”

式微怔了一下，听不出她是在责怪还是讽刺。“不是，是你的叫声实在太吵。”

“其实你一直在看着？”青池搞不懂这些上神的关注点。

“是，”式微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在时空狭缝中的观测。“而且你也过于大胆了。”

青池垂眼。她没法否认。她本可以早一些挣脱蛇的钳制，却不惜以自己为诱饵，打探界舒的消息。

但术蛇真正的目的，恐怕是引诱她越过那条界限。青池看向手中的真王之诫。她的掌心已经被烫红，像是沾过了鲜血。也不知道返生前的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神魔二族都恨得要置她于死地，连累现在也不得安生。

她心里忽然有些委屈。做人这件事她尽力了，与教部的同僚也大多相处融洽，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随时在巨大的诱惑前煎熬。也不太可能接纳她背负的黑暗。哪怕她从未想要那顶冠冕。

“世尊。”人类少女喊住了意欲离去的上神。“有的人在人群之中，却仍是孤身一人。”她仰头，望着上神淡漠的眼神。“他该去向哪里？”

问出这话她就有些后悔。但她现在实在无人可问，竟然忘了眼前是罔顾人情的终审者。但她心底总对他抱着些许期望，或许就是那个见鬼的结缘的缘故。

式微说话向来难听，因为他总是说实话。实话或许会伤人，但不会令人怀有不必要的希望。

她看到那张岁月无改的面容有些松动，但这松动也只是一瞬。

“若有人不接纳你，并不是你的错。”上神漆黑的瞳孔看穿了她，“而是因你具有超出他们理解的能力。超出理解的东西，总会令人恐惧。”

青池一时有些恍惚。这是她听过式微所说的最长的一句话。她做好了被打击的准备，结果却得到了安慰。

这个答案似乎来自另一个真实的疑问。但至高无私如式微，也会在意他人是否理解么？

“这不是我的原话。”式微的目光穿过了她，穿过了茫茫夜色和无尽的年岁。“很久以前有人这样说过，就转交给你吧。”

她重新将真王之诫插回发际。群星正在升起。凡世的琐碎马上就要涌来。或许终有一天她会淡忘这晚的奇遇，就像她刚刚学会的那一句，“万物皆尘”。

她觉得她需要对他说一句感谢，但是歌篇里凡提到他都是敬畏。或者华丽的赞颂本身也不适合他。

“我相信你。”人类少女的声音还带着沙哑，证明她方才的坚持。“倘若我日后真的走上歧路，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你定要来给我公正的裁决。”

“我应允。”

高空仿佛有钟声响起。青池看到金色的誓言正在形成，覆盖了他们之前浅淡的缘业。那么不论是在地底的深渊或九天的初始，这个承诺都会被践行。

这誓言效力之强大，令不远处的世尊灵使如砚也心生震撼。她固然在场，却不是这誓言的见证——恐怕只有天和地，才够格做这个见证。

然而青池却无暇回味这种庄严。式微离去后她立刻招呼如砚。

“愣着干嘛？”青池强撑着困倦。“我们快去找驴啊！”

如砚这才想起刚才在对战中，不慎喜得自由的毛驴。“但柏舟大人说你不能偏离路线——”

“要是找不到驴，”少女的表情逐渐失控，“押金再丢了，我也不想活着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