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1/2)
萧彧直直站在阮棠身前, 似一堵墙, 巍峨浩然, 刀枪不入,仿佛有他在的地方, 风霜雨雪都要自动退避。
阮棠想起他前世的功绩——荡海患,平安南,定西域, 最后一仗打得横行漠北数十载的东胡人俯首称臣, 不仅上书乞和,还主动退还了以往劫掠的所有财产和人员,陆柬之就是那时候归国的。
伟岸如他, 撇下一切赶过来, 只因为她的一声召唤。
阮棠心中忽喜忽悲, 时甜时酸, 恨造物弄人, 恨自己眼瞎心盲, 恨陆柬之李代桃僵,更恨背后之人心肠歹毒。
如果不是他, 一切皆有转寰的余地。兜兜转转, 她和萧彧还会碰见, 以他的性子定不会再让她逃脱, 他们之间会有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陆柬之骗婚, 那个人骗命, 现如今连她哥哥也不放过, 她真的很想知道,他们阮家到底有什么惊天宝藏值得公主府某些人费心谋算。
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一回,她不会再傻傻等死,更不会让人伤害她的至亲!
收拾好心情,阮棠揩了泪起身一福,柔声道:“殿下来了?”
这是她头一回没有躲萧彧,头一回大大方方跟他说话,萧彧高兴坏了,笑着将她按坐下来,搬了椅子挨在她身边,双手自然而然地交握上去。
“是啊,牛皮糖说你有急事要见我,可是陆家给你们施压了?”
手被握住那刻,阮棠本能又想躲,但萧彧的话令她狠不下心,余光落到他唇边青色胡茬上,手便再也动不了了。
牛皮糖说他三天三夜未曾阖眼了。
这个大傻子啊!
她乖巧地任萧彧握着,萧彧笑意吟吟,温声安抚道:“你别怕,只要你不松口,没有人能勉强你,你爹也得听我的。公主府虽然富贵,但豪门深深,有些事不是你应付得了的,明天让牛皮糖跟你娘好好说说,以后不许那媒婆登门。”
阮棠唔了一声,浅笑道:“多谢殿下,我会认真权衡的。”
萧彧与柔嘉公主亲如母子,对陆柬之也非常照顾,可他现在居然跟她说公主府的水太深,如果不是查到陆柬之做的事,他断不会背后说自己姑母不好。
不知他会怎么对待陆柬之,又会不会同意她的提议?
阮棠手心里全是汗,一颗小心脏砰砰乱跳,像是随时都能甩飞出去。萧彧却不满意她的答案,捏了捏她的手纠正:“不是权衡,是一口回绝。”
“殿下,你不讲理。”阮棠略偏着头,小女儿娇态纤毫毕现,偏她一无所觉,“阮府如今名声扫地,就算抓到真凶也不会有公主府这么好的亲事了,总不能让娘亲内疚一辈子。”
“谁说没有比公主府更好的亲事?”
萧彧目光灼灼,眼里仿佛盛着一片星海,熠熠生辉,勾人心魂,发着光,闪着电,几要使人溺毙其中。
“我那天跟母后说的话都是真的,嗯,除了隐疾那句。绵绵,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娶……”
“殿下!”
一声“绵绵”喊得阮棠再度落泪,一个“娶”字更是令她肝肠寸断。她是准备与魔鬼为伍的人,而他是陌上公子,干干净净的有为明君,绝不能被她给染黑了。
“这么爱哭,跟以前真没两样。”
萧彧刮了刮她的鼻子,情不自禁地放软声调,郑重道:“小荷花,你放心,荷叶哥哥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宁肯终生无肉,不可一日无糖,我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花与叶本就是一家,除了他怀里,她哪里都不去。
陆柬之想娶她,做梦!
阮棠哭得好不伤心,怕吵醒值夜的漉月,她只敢默默流泪,那泪水仿如决了堤的河水,瞬间将她胸前浇个透湿。萧彧心疼得要命,掏出帕子替她拭泪,但帕子很快也被她的泪晕湿,萧彧无奈,只得捧起她的脸,朝她俯下身去。
阮棠猛地推开他的手,一个健步退到三尺开外,压低声音道:“殿下既是故人,那我便厚颜求一件事,烦请殿下应允。”
“你说。”
“我想请殿下……尊重我。”
萧彧以为她说的是他准备亲她的事,俊脸一红,别别扭扭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阮棠却不肯让他蒙混过关,非要他将“嗯”字解释清楚,萧彧好气又好笑,半是玩笑半是保证道——
“放心,我一直都很尊重你,只要是你做的决定,我都不会干涉。”
得到他的保证,阮棠总算安心了,她相信他是言出必行的君子,前世陡然告白,吓得她躲到庄子上却未步步紧逼便是明证。
他,终究舍不得勉强她。
定了定心神,阮棠直直看向萧彧,轻声道:“如果我说想跟陆柬之订亲,殿下会同意么?”
“绵绵,你想干甚么?”
“陆柬之一再冒充殿下,将我们二人耍得团团转,这口气殿下咽得下么?”
萧彧陡然沉了脸:“所以你就要以身饲虎,用自己报复回去?”
原来被他误解是这么难受,阮棠强忍着泪,逐字逐句道:“让殿下见笑了,我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谁玩弄了我,我就要加倍玩弄回去,我一定要让陆柬之知道有些人不是他可以肆意欺凌的!”
萧彧:“……”
*
四月底,今上薨逝,举国同悲,萧彧于先帝灵前继位,是为永徽帝。同日,阮府中毒案告破,谁都没想到,凶手居然是阮长生视为知己、且与他同时中毒的秦宋!
温叔同感到蹊跷,重新翻阅卷宗,竟牵出一桩蓄谋已久的奇案。
原来,阮长生先前被黎生误伤,并非巧合,而是秦宋借刀杀人。阮棠去国子监送吃食那天,秦宋故意到她们面前晃悠,再一步步引导黎生进入圈套,让他误以为桌上的青团是自己仆人送来的,继而生出歹念。
要不是黎生胆子小,投毒量少,阮长生早就不治了。一计不成,秦宋索性亲自上场,为了不让人怀疑,他不惜给自己投毒,幸亏有镇抚司大力协助,要不然他就逍遥法外了。
面对审讯,秦宋全程无话,只求速死,进了三司依然如故,三司判了剐刑,将他关进安保等级最高的重刑犯监牢,只待先帝三年孝期过后便可行刑。
消息传来,舆论一片哗然。
有人感叹世风日下,有人痛斥人心不古,还有人感慨阮长生点背,居然被苏州贡生一再迫害。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江南籍学子臭了名声,群情激愤之下众生联合向新帝上疏,要求对秦宋严惩不贷,不必等待三年孝期过去,而应立即执行剐刑。
此举得到国子监和翰林院许多人支持,新帝萧彧一下子被推上风口浪尖,众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他如何接招。
孝期杀人是为大不敬,不杀却不足以平民愤,怎么做都是个难!
萧彧将折子留中不发,只一心处理先帝身后事。头七过后,他送先帝去皇陵安葬,当着众臣的面,扶着先帝的棺椁痛哭不已。
“父君驾鹤,人子心中悲恸万分,无视亲恩,是为不孝,大乾以孝治天下,为何独朕不能尽孝?”
众臣闻言,无不泪湿了眼眶,一边是民意,一边是孝心,自古难得两全法,皇帝也是人,且还如此年轻,这么逼他实在有些过了。
活阎王萧圭当场炸毛,一脚踢翻小太监身畔抬盒,红红白白的祭品撒了一地,太监们连忙跪下清理,萧圭踩碎寿桃,红着眼大吼起来。
“狗日的,父皇刚走,你们就这么欺负我二哥,当老子是死人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逼我二哥父孝杀人的狗杂碎给老子听好了,等你们的便宜老爹死了,先杀个人给老子看看再说!”
“从今往后,谁敢再欺负我二哥,老子就跟他没完!老子风华正茂,年富力强,又没有子嗣,相信你们貌美如花的家眷会非常欢迎老子去吃住的。”
众人:“……”
他们都知道萧圭性情乖张喜怒无常,可谁也没料到他会乖张到这种地步,竟敢大闹先帝寝陵,简直太胡闹,太不堪,太不孝了。
萧圭根本不把他们的惊惧和鄙夷放在眼里,扑通跪倒在棺椁,说道:“爹,您一直都说儿子顽劣,以前儿子不服气,现在您走了儿子也没地儿说理,只能将这御赐的帽子戴到底了。爹,您放心的去,萧家没有孬种,兄弟们不会任人揉搓,如有来世,我们还做父子,到时候我一定不气您,保证和二哥一样,做一个让您骄傲的好儿子。”
话音落下,萧彧红着眼将他拉起来拽进怀里,他抱着萧彧的脖子,“哇”地一声嚎啕大哭:“二哥,我没有爹了,呜呜呜,我还没来得及尽孝,还没给他娶儿媳妇抱孙子哩。二哥,我心里有愧呀!”
人生至憾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因他这句话,皇陵内外哭声成河。
经此一事,萧圭彻底摘掉了活阎王的帽子,一跃成为孝子贤孙的代表人物,定王府的门槛几被媒婆踏破,他被吵得头疼,让人在大门口贴上“媒婆与狗不得入内”,的字幅,从此六根彻底清净。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说回萧圭,回到宫里他还在抽抽嗒嗒,萧彧沉吟半晌,说道:“我给你和朱小姐赐婚吧,热孝成亲也算是对父皇的告慰。”
先帝驾崩,除了新皇以日抵年,一月除服外,其他人都要守满三年孝期才能自由嫁娶。
萧圭闻言先是眼睛一亮,后又摇摇头,犹豫道:“还是算了吧,长兄如父,二哥都没说亲,弟弟怎么能在你前头成婚呢。”
萧彧撩袍随意坐下,淡淡出声:“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太后正撺掇我将外祖父从边关调回来哩。”
萧圭一甩扇子,毫不留情地耻笑:“赵家人可真有意思,父皇在时让靖远侯荣退,他死守着边关不肯回来;如今二哥上位又迫不及待地想捡现成,这脸皮也是无人能敌啊。”
萧彧笑笑不说话,萧圭踱了几步陡然叫出声来:“我知道了,是不是你那阿雾表妹出的主意?”
“你说呢?”
萧圭同情地拍拍萧彧的肩膀:“二哥,节哀顺变,谁教你对上的是赵雾琞呢。”
萧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女子有心机,赵雾琞便是个中翘楚。她从小被靖远侯带在边关长大,熟读诸子百家,擅谋多思,靖远侯每次出征都要问她意见。而且,她长得十分美艳,容貌与赵太后不相上下,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萧圭还未与她交过手,预估只在伯仲之间,不知萧彧又有几分胜算。
“她再厉害也只是个女子,还得依靠我才能达到目的,把我逼急了也学你出家当和尚,让他们老赵家自己玩儿去。”
萧圭哈哈大笑,手舞足蹈地憧憬着以后的有趣日子:“那可不成,你不当皇帝,太后娘娘头一个就得把我这“眼中钉肉中刺”给拔了,然后杀光所有藩王,再然后把你出家的寺庙铲平,摁着你同房,直到生出皇孙为止。”
萧彧轻蔑一嗤,样子竟是说不出的玩世不恭:“那也要老子直得起来才行。”
萧圭“嗷”地一声扑了上去,热切道:“上次牛皮糖说你能控制自己身子,我还以为是假的,原来你真能“收放自如”啊?”
“拿开你的爪子,我这衣裳都是蜀锦制的,一个样子只有一件,弄皱了你赔啊?”
“赔赔赔,把我最宝贵的童子身赔给你都行。”
萧圭被萧彧掀开,又重新扑上去抱着他的腰不放,嘴里不依不饶道:“二哥,做人要厚道,方才我那么维护你,作为回报,你必须把这收缩神功教给我!”
萧彧笑骂:“练功多麻烦,你直接去内侍监,自然有人帮你一缩到底。”
“那我要当天子第一男.宠!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滚!”
“臣弟遵旨,皇兄你等我回去洗白白哟。”
萧彧:“……”
萧圭走后,牛皮糖苦着脸进门,见了萧彧也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唉声叹气,萧彧不理他,他就一直叹一直叹,叹到最后连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万岁爷,您就不问问奴婢为甚么叹气吗?”
萧彧是个很勤勉的人,孝期里依然不辍朝政,他埋头于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中,边看边说:“你跟了我十年,能让你发愁的事不多了,是不是跟绵绵有关?”
牛皮糖双眼骤亮,急切道:“圣上英明,就是跟大小姐有关,您一定得管管她,她犯浑了。”
萧彧心中一跳,缓缓起身,好看的凤眸微微上挑:“她怎么了?”
“她、她答应陆家的提亲了。”
“啪”一滴饱满的墨汁溅落纸上,将上面工整大气的字迹晕染得不成样子,黑黢黢一团,怎么看怎么难受。
萧彧一无所觉,静静站了半晌,凤眸又深又暗,仿佛一潭闪着幽光的枯水,令人不敢直视,更令人猜不透他的所思所想。
牛皮糖以为他要发怒,不由替阮棠捏了一把汗,萧彧重新坐下,抽出空白折子,提笔将那份奏章誊抄一遍,写完最后一个字才淡淡出声。
“芝芝还在边关?”
牛皮糖愣怔,答道:“是的,她在蓟州开了家客栈,生意很是兴隆。”
芝芝是“四糖”中排名第二的芝麻糖,也是唯一一个姑娘家,胆大心细,身怀绝技,就是情路太坎坷。为了个男人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本来在京师待得好好的,非要追着她的心上人到处跑,结果人家根本不回应她,他和麦芽糖看着怪心酸的。
“叫她回来,等任务完成,我给她和状元糖赐婚。”
牛皮糖高兴地“哎”了一声,后又跨下脸愁眉不展:“万岁爷,芝芝得偿所愿奴婢替她高兴,可手心手背都是肉,说好了公平竞争,您这一赐婚,麦芽糖会不会跟状元糖打起来?”
萧彧将笔一抛,漫不经心道:“打就打吧,男人就得凭拳头说话,谁的拳头硬,谁就能护住心爱的女人。”
这话听着戾气不轻,牛皮糖在心里默默为陆柬之点了根胳膊粗的河阳烛,顺带替阮棠点了根绣花针蜡。
唉,今上宝贝大小姐不假,可她胆子太大了,明知道今上心仪她,居然还敢答应陆家提亲,惹了今上生气,不吃些苦头怎么说得过去。
果不其然,还未等他感叹完,萧彧随后又吩咐道:“去东六宫周太妃处跟老四说一声,就说除服日我要到他府上坐坐,让他把朱小姐和那谁一起叫过来吃顿斋饭。”
瞧瞧,前一刻还是“绵绵”,后一刻就成了“那谁”,都说女人善变,男人变起来也不遑多让啊。
大小姐啊大小姐,你自求多福吧。
牛皮糖心里嘀咕不停,暗暗祈祷“那谁”憨人有憨福,到时候软和一些,千万千万别犯倔,说些好话哄哄萧彧,再乖乖退婚就万事大吉了。
今上爱她入骨,是不会跟她一般见识的。
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五月底,在朱七七的生拉硬拽及绝交恐吓下,阮棠极不情愿地跟着她去了定王府。
她实在不想见到萧彧。
那日深闺夜谈,两人最后闹得有些僵,萧彧不仅没答应她的请求,还声色俱厉地警告她不许做傻事。她虽遗憾少了个强大帮手,但她绝不会就此放弃复仇,从得知杀人凶手跟公主府有关的那一刻起,她就下定决心,仇要报,恩要还,一脚踏进地狱后,萧郎从此是路人。
她对萧彧最好的报答,就是离他远远的,不给他添麻烦裹乱,顺祝他找到真正合适的人。但萧彧似乎并不这么想,还找借口攒了局邀她出席,她躲又躲不掉,能做的只有敬而远之。
如是想着,她一整个上午都紧紧黏着朱七七,哪怕如厕也要跟她形影不离。萧圭的大眼珠子翻得要抽筋,怨妇般的目光将她问候无数遍,她也只能厚着脸皮装作看不见,心道此事翻篇,以后便再也不出门。
她盘算得挺好,可萧彧是天子又是狼性男人,岂会由她牵着鼻子走。他当即丢给萧圭一个眼神,萧圭大喜,二话不说拉起朱七七拔腿就跑,空荡荡的大厅顿时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一对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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