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太学（1/2）

榕阴两瓣嘴唇翕动了片刻刚想开口，就看刘德善截过他话头又道一句：

“康健了好啊，本来咱家便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邀你们家公子赴京念学的。”

又反宾为主似地一甩拂尘，自顾自领了他身后一圈宫人朝内堂行去：

“哦，是了，你们南方还留了口叫官家的惯习呢……倒是咱们陛下呀，也好这一口……”

跟在他身后的榕阴尚在心中腹诽这狐狸的记性未免也好得有些过分了，竟连一个地方的三品官员家中养的管事也记得清楚，又扭头去看他身后浩荡一长列提了明灯的宫女太监，粗看倒还宛如抄家一般。榕阴忙遣了芳信去报时贤，一面凑到刘德善身边忙不迭赔出几分笑来：

“公公，不过只是请我家小衙内上京而已，您这来人的阵仗，也未免太……”

“哎哟，你看看，咱家差点还将这正茬忘了。”

看刘德善假惺惺一拍脑袋，又慢吞吞朝身后勾了勾手指，自小太监双手捧来的锦盒中掏出一卷黑犀牛角轴的长卷来：

“榕管事，你家大人三年评绩下来又得了一个甲等，如今咱家可是要恭称他一句藩司大人咯。”

。

时贤揽了时樾时枳跪在地上听过他升任江南道布政使的圣训，又双手接过圣旨再叩首道过一句“谢主隆恩”后，方才长吁出一口大气站起身来。刘德善对上正主儿时倒换上了一副庄谨模样，看时贤立起身后立刻着人赏了他沉甸甸一袋私银，礼程上推脱一番后便也笑眯眯将它悉数收入怀中去了。时樾从未当面见他父亲做过这样的钱权交易，只觉得他父亲现下都是从二品的官位了，竟也是需要如此孝敬阉宦的，不由对这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的年轻太监轻缩了缩脖子抿下嘴来。

刘德善却冷不丁对上他眼仁儿泛出些笑模样来：

“绀云，玉线啊。”

他朗声从身后的人堆里唤出两个针工局的宫女来：

“来，给小公子计计身量，回去加紧打一套他太学用的院服出来。”

立刻来了两个十七八的姐姐悄无声息地簇到时樾身前，拿软尺将他从头到脚极迅速地渐次测过一遍后，便又低垂了眼帘极乖觉地退了下去。时小衙内被这宫里好大的规矩吓得缄声，刚想回头去瞧他老子，却看本在一旁冷眼观驻的刘德善似乎觉出些什么径直一怔，后竟迈步便朝他疾行而来：太监似涂过膏脂一般的食指迅速撩开他额前正巧挡住眉心儿的几缕刘海，时樾只觉得这双手竟仿佛比女人的脸蛋还要腻滑，不由得便与他缩紧了小腹绷住背脊，宛若受了惊吓的猫豹一般。——他余光中看这细皮嫩肉的阉竖俯身盯住他面庞上下打量了片刻，又平白借玉线计身量用的朱笔在他额前倏忽落下一个红点儿来：

“……曲——”

旁边的小太监侧头与他问道：

“总管……？”

却看刘德善倏忽望向一旁莫名青白了脸色的时贤：

“哎呀藩司大人……这……”

这狐狸顿一顿话头笑意愈浓：

“您养的这个衙内，可真是生了一副好面孔呀……”

。

时贤后难能在他列祖列宗前烧香拜佛诚心求了十天。

看得时樾与时枳站在宗祠前舔着墨酥糖一头雾水，还被时贤一把拉过来分别按在蒲团前乱七八糟地磕过两三个响头：

“列祖列宗在上，我时贤三十四年来无愧于时府门楣，现只求祖宗保吾儿平安，求刘德善中秋夜时不过是灯下昏黄看糊了眼睛……”

又抱头在他爷爷太爷爷的牌位前嚎：

“南无阿弥陀佛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时樾在一旁道：

“爹啊，是‘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被时贤一个后脑瓜子扇得正脸蹶上蒲团：

“老子现在就送你上他奶奶的蜀山修仙！”

刘德善之后再未多说什么，临了还命人拓了时家琉璃繁缕的家徽回去，说是要拿银线绣在时樾太学院服的胸口处，便施施然带着他一圈宫人走了。结果时藩司还真只等来了刘德善转手让小太监送来的太学一套院服：那一声“曲”字似像沉石一般寂缓无声地没入水底，时贤怔楞楞看着时樾几个丫鬟姑姑直簇着他狗儿子欢天喜地地去小间里试新衣裳了，终还是喜忧参半地抱着时枳胡乱吟起一句诗来：

“身世沉浮……”

听他怀中的时枳突然极欢快地扬声唤了一句“哥哥！”，遂抬头慢吞吞朝进门处瞥过一眼：

“这——”

看穿一身艾青色窄袖圆领小衫的时樾冲着父亲与幼妹颇不好意思地蹭了蹭鼻头微微红烫了耳根，又伸手去摆弄他头顶一顶系了短结的幞头小帽：

“这帽子带着真不叫人舒服……”

“哎呀！”

时枳欢天喜地地跳下父亲的膝头去弄兄长腰间革制的蹀躞带：

“这革带子上好多孔呀！”

小姑娘携起他一条短带捏在小手上把玩：

“阿哥你要什么样式的香囊呀！太学院服既是绿的，那我挂一个湖蓝还是薄紫的香囊便很搭了……啊不过薄紫不如缬草紫来得挑眼儿，再拿金线描了夏花上去就更衬这一身衣服了……”

一边几个小丫鬟们不住道樾哥儿清隽，时贤五味杂陈地盯着儿子瞧了半晌，起身去看那一套院服里剩下的几件冬衣与礼服：太学一套院服共是四件，分别是时樾身上的夏衫与另外一件冬服，还有一套下摆打了竖褶的礼服与似是做练武用的短褐。那两套圆领袍制式上大抵与官衣相同，却比寻常官服要短上个三四五寸，且在两侧皆开了一骻，现出少年人一双裹了修细小腿的革制窄靴来。

忙不迭抬手去理他帽檐的陇云一面不住与小主子笑道：

“瞧瞧，倒像是京中哪个王孙公子呢。”

时樾此时倒莫名赧上头来：

“别再试了，这衣裳勒得人紧绷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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