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彼此（1/2）
睚欣最先理解的“人”这个概念，就是因为“求生欲”。www.dizhu.org
理解的刹那，周围非常嘈杂，黑暗中他听到了许多跟自己一般大小的孩童在哭喊着同一句话。
“我不想死。”
他后来问过自己，为何虚景都能有的求生欲，身为白景的他却从未感受过？现在他明白了，这就是天命白景。
就跟人饿了就要吃饭一样，天命白景有一种摒除本能的天赋。就像他壳裂的瞬间，寻常婴孩大声嚎啕，哭声响彻天际，涕泪横流的模样，仿若不向天地昭示自己的降生就不算诞生在这世间一般。而他竟然连泪都没有，短暂的声响只是为了让人察觉到他的存在，之后更不再觉得有流泪的必要。
别人当他是早慧乖巧，他却知道这是麻木不仁地空洞，冷眼旁观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他有情绪，也只是偶尔，一点有意思的事就能促使他夸张的大笑，一点不满就要借题发挥，以此来佐证他有怒火。其实他只有一点淡淡的不悦，根本不足以表现出来。哪怕是承袭未明之后，疼了整整六十六日，却也并非无法忍耐的痛苦，更不可能让他流出一滴眼泪。
初次开始回答命相天道的提问只是觉得那声音着实太吵，他希望他们能安静一点，而他每次回答了他们的提问对方总能安静许久，他想，那就的回答吧。
等他学会了祗术，一度连问答都不屑一顾，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夜幕降临之时，以祗术封闭自己的听觉，去杜绝那些“未明”的声音。
祗术跟那捂住耳朵也必须听见的情形不同，能真正彻底封闭他的听觉，让他变成一个什么都听不见的聋子。
然后，他这么做的次数变得多了，就被人给骂了。
“你真笨。”
后来得到重肆这个名号的姑娘，用手掐着他的脸数落道。
“你以为听不见痛苦的声音就不会痛苦了，结果却看到了更多痛苦。”
他有些呆地听着数落，然后只能点头认同。
可他并非是认可那位姑娘对痛苦的与否的看法，而是认同她说自己笨。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聪明，就像有人盯着他的脸觉得他生得一副好皮相一样，他从来不觉得自己生了一副好皮相，亦或者说皮相对于他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模样就只是模样。它能左右看得见它的人，却不能左右人的本质——
有的人长得很正人君子，内心何其艰险，人便称其虚伪。--*--更新快，无防盗上----*---
有的人长得丑陋不堪，却会被人说一句相由心生。
其实这些都毫无道理，因为人是一种矛盾的存在。
就像白凝羽，他有时候会说一些像人一样的话，挑剔别人的长相，关心他的衣食起居，耐心指点他的徒弟，但是，那也只是一时兴起，就像一个每日只吃鱼的人忽然有一天腻了，就转头只吃牛肉了。
这些对于睚欣来其实并无区别，他只觉得皮相是一种手段——白凝羽交给他的第一课，就是利用这世间被无数人推崇的美丽的皮相，取得别人的信任，让他假装得更像是个凡人。
“你是人吧？人会高兴、会生气，有恐惧，也有悲伤，讨厌什么，喜欢什么，趋向于美丽的存在，厌恶丑陋的存在，这些都很正常。”
“你该活得更像是人。”
那八个不常显露身形的朋友时常如此劝他说。
“可我是白景。”他反驳。
“白景怎么了？”他们反问。
“白景非人。”他说。
“你真笨。”
他们笑。
“枉你那么聪明，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天意只会降临在人的身上，你之所以是白景，首先因为你是人。”
那时候，他相信了八重的话，后来才发现，事实正好相反。
他首先是白景，然后才能是人——假装自己是人。
因为人必须要活着，否则就是葬下的腐肉，是黄土骨灰，是挣扎于轮回的三魂七魄。如果他不是白景，他就会被大祭司吞噬在问天石与天命坛内，会连躺在那六千六百六十五座坟墓里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活下来就不可能成为人，而活下来就是魂飞魄散不入轮回的死局。
再后来，他发现，那八个人是故意撒谎，否则他们不可能把早已经麻木得连成为白景的期望都生不出来的他给唤回来，也就没有后来“成为沁园之主”与“成为八重”的相互承诺。
他们八个人早就知道如果他不是白景，后面的所有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他们本可以冷眼旁观，却用一个蹩脚的、一拆就穿的谎言拴住了他的一点期望。
于是，他相信着那个谎，拼着非死即残用了祗术本传救了白御，换得了重归沁园的机会。
“成为白景之后还能有所助益的学识？”
他回到沁园后，除了看卷轴还向六老提出了这个奇怪的要求。
“你想学‘成为白景之后还能有所助益的学识’？”
六老看着他，不太确定的再问一遍。
“这可难倒我们了。”六老说，“白景极其特别，对白景助益与否，这很难以我等的立场来判断，更何况，这世间或许根本就没有能凌驾于天道之上的学识，但是绝学本身很有意思，值得人终其一生去探索，你……要不要先试着随便学一门？”
——这大概就是他被世俗诱惑的伊始。
处于回溯之中的睚欣，再度经历了重凌浑身是血从惊命崖爬上来的刹那。
他看到对方一只手是酒，一只手是剑。
重凌捅了他一剑，却下不了手杀他。
重凌他在七年后为他当初捅的一剑赔上了自己的命，并且陷入了轮回不息的永恒之死。
“混沌。”
——重凌是他的混沌。
……
终于，回溯带着他重新回到龙泉城被兵临城下的那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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