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2）

西辰的话语就像一支安神定心的熏香，令弥澈的恐惧稍微减少了些许。弥澈安下心来，“我快死了”的念头终于在他脑中消散。

房间内一片寂静，弥澈躺在床上，面对着墙壁。这儿的床铺还算干净，可墙壁却充分彰显了这家旅店的岁月和过往，斑驳泥泞遍布其上，墙角处水渍已泛黄发霉，甚至还有几滴污黑好似血迹的斑点，令人无法不去遐想这里究竟都发生过些什么。

若是把时光往回扭转数日，弥澈是绝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的环境下入眠，更不要说这样的环境还成了他当下不二的上选。楼下大厅灯火未熄，纷扰的吵闹声传进他的耳朵，令他有些心神不宁。弥澈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西辰的动静了。

他扭过头，猛地撞见对方在换衣服。

阿芙拉方才送来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是她口中那个人族叔叔的，弥澈没想到她出发前还会为西辰找来这么一套衣物。不过她的考虑的确很周道，西辰直到刚才为止都还穿着那套染血的白袍，进门时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西辰做任何动作都轻到像个无形的鬼魅，无论是行走、坐下或是更衣。如果不是弥澈提前就知道自己和他住的同一间房，弥澈根本就不会知道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西辰站在床沿，背对弥澈，面向窗外明月。他此时已脱去了上衣，赤丨裸的背脊猝不及防闯入背后之人的视线。

借着朦胧的月光，弥澈看见他的肩胛骨十分突出，皮肤白皙中透着青黑，泛着不自然死人般的色泽，一如他的脸色。

可他的肌肉线条却紧绷而有力，体态肩宽腰窄、劲瘦而精壮，几道骇人可怖的伤疤分布其上，这是一具和弥澈那少年形体截然不同的、属于成熟男性的、蕴藏着无限力量感的身躯……与此同时，丛丛花茎脉络般优雅繁复的纹路沿着他的脖颈一直延伸到背部，在月光下泛着冷冷银白色的光，将他的身体包裹得如同罗萨德林境内顶级的王族聘请筑像师筑刻的完美工艺品那般优雅、圣洁到令人惊叹。

随着西辰的每个动作，他身上属于弥雅人后裔的纹路便要变换一次颜色，清冷月光似的银白、盛夏夜幕般的靛蓝、晨间紫罗兰般的淡紫，皆如幻影流光般缓缓淌于其中。

那一刻，弥澈觉得自己看到的是化为人形的神灵，肉身上弥留镌刻着令他即使坠落于尘埃，也不至于迷失方向的圣纹。

弥澈看得呆了，在他注意到西辰脖颈上的纹路时，他完全没料到在他的衣物下居然还藏着这样的一番光景。一时间，“弥雅人”的概念在他脑中清晰了起来，有关西辰身世的谜团也在他脑中越浮越浅。

对于弥澈来说，弥雅人是个只存在于历史书籍之中空有描述的种族，它们是这个世界上第一支体态最近人类的种族，甚至可以说在蓓里银希沉没后、神灵们在潼恩大陆上重新创造种族时，人类的体型模样便是传承弥雅人而来。

幼时读书修习的时候，弥澈对于那本记载着弥雅人相关描述的书籍兴趣最浓，他花了许久的时间将有关弥雅人的一切熟记于心，他不止一次地幻想着亲眼见一见那用书中的话来说——“如若摘下面具，美貌足以令人失去心神”的脸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想象不出来，也无法相信世上会有什么样的美能足够令人神志恍惚，他一方面觉得史书上是在瞎编，一方面又隐隐期待着有朝一日能亲眼见到那是什么样的。毕竟弥雅人并未绝种，他们和神灵们一起，居住在那遥远的七日岛上。

实际上，精灵们的样貌大多都十分出众，或许是生存环境的原因，又或许是上神在创造种族时调皮的私心，精灵这一整个种族整体上都拥有着比人族和亚民要出色得多的相貌。为了与他们花枝招展的外表相符，精灵们大多也尤其注重外表上的打扮，从衣物到发型，从佩剑到饰品，处处都要下足了功夫，即使是王城以外生活在山林野地的野民，虽然没有耀眼的金银珠宝，也一样会用浸染了晨露的丁香去装饰自己的发尾。

精灵们喜欢美的事物，同时对于美的第一直觉也非常敏感。虽然很羞耻于表达这样的观点，但弥澈不得不承认，在见到西辰的第一刻起，他就觉得他的脸好看得出神入化，不同寻常。即使他只有一部分的弥雅人血统，自己也的确像书上描述的那样，对他的样貌产生了呼吸一滞、心神凌乱的惊艳之感。但那仅限于初见时的第一面，往后的种种接触，都让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不住下降。此时又仿佛有些回温了。

弥澈看得太过投入，直到西辰换好了衣服，他仍陷在震撼之中。但西辰也并未对他的目光致以不悦之情，只是略微偏了偏头，说：“我衣服都穿上了，还看？”

弥澈回过神来，反应过来自己这样的举动实在是有些不妥后，黑暗里他的脸一直红到了耳后根。

“我……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这样的……身体，咳咳。”弥澈清了清嗓子，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的嗓子尚有些沙哑，他用被子盖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眼睛，黑暗中，他湿润的双眼像两汪湖水，“你真是弥雅人的后代？”

西辰答：“嗯。”

“可我听说弥雅人不能和其他种族生儿育女。”

西辰走至弥澈床边：“所以我出生时就被禁锢在永夜岛。”他换上了阿芙拉给的衣服，一件夹绒的宽袖衬衣和蓝色的开领马甲，因为一会还要睡觉，他没有穿马甲，衬衫也只是扣了中间的几颗扣子。不知道是阿芙拉那个叔叔本身的穿衣品味就很好，又或者是西辰的身材所致，这样的衣服上了他的身，依旧英俊挺拔无双。

“永夜岛？那可是用来囚禁潜魔的地方。”弥澈睁大了眼睛，惊讶道，“你居然能从那儿活着出来。我听说永夜岛上死气沉沉，阳光永远照不到那里，遍地是尸骨，沼泽地里的气泡破裂后发出的都是濒死之人的咆哮。”

“是真的。”西辰定定望着他，“你想去？”

弥澈不知道他是从自己的哪句话中得出这个结论的，摇头道：“不想，我现在只想回罗萨德林。”弥澈看出来，西辰现在似乎有些愿意跟自己好好说话的意象了，于是他接着问：“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潼恩大陆上现在已经没有弥雅人了，他们几百年前就已经全部离开，难道你……”

“没错，我已经五百岁了。”

弥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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