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1/2）
弥澈一直默默注视着西辰的举动，心中有许多疑虑，但他没有问出口。
相处这么多天下来，他基本上已经摸清了西辰的脾性，这种时候问问题，西辰是不会给他答案的。
这湖水里的一切，都给弥澈一种诡异的感觉，无论是那座古城遗迹、那条会说话的大蛇、那座他与之有着莫名缔结感的焦黑尸骨，亦或是这石岸上一圈不灭的烛台，都显得沉重无比，压得他喘不过气。如果将它们一一串联，会变得好像一个庄严而宏伟的故事，巍巍画卷被幽深的湖水尘封了千年，如今在他们的意外闯入下，才得以窥见天光，游荡在时光长河里被蒙蔽了双眼的游魂，无声地向在场的众人重复诉说着那些沉积已久的秘密，牵引着来者的心弦。
而直觉告诉弥澈，西辰和这些秘密有关，他是这个故事的参与者，是这幅画卷的绘制者。
弥澈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个男人，心中感慨万千。
西辰英俊、强大、值得信赖，像个完美得无懈可击的天神。在这段旅途里，无论遇到什么事，他都极少表露自己的情绪，又或者说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足以撼动他的情绪。西辰在这个世上度过了常人无法想象的漫长岁月，或许一切人情世故在他眼中早已归为人类拙劣的把戏，一眼就能看穿，不值一提；一切困难与他而言也不过是暂时蒙在眼前的薄雾，用手拨一拨就能够散开，他在面对死亡时尚且那样冷静，又有什么事情是能拨动他的呢？
然而越是这样，弥澈就越是难以将目光从他身上转移开。西辰还活着，不是死的，虽有一半弥雅人的血统，但还勉强算是个人类，是个在地面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的活物，无论时光为他的灵魂镀上了多么厚的一层壳，弥澈也执拗地想在其中找到一条裂缝，触摸他柔软的血肉。
连弥澈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是，他隐隐崇拜着这个男人，像爱慕晨间的第一缕阳光。普通人或许只要每天能够触碰到，就足够了。但弥澈是个小王子，他从前想要的一切都能毫不费力地送到他的手里，这一次他也贪婪地想要独享，希望那光能只照在自己的身上。
弥澈的思绪有些乱，他逃离人群，一个人蹲在水边，看着黑黢黢的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忽然，他发现一丝光从自己的头顶照了下来，不太亮，但是这水里唯一明亮的色彩。
弥澈抬头往上看，什么也没有。
他确信自己刚才没有看错，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向水面，这一次，他看见了一只巨大的黄色眼睛，倒映在水中，像一轮满月。
弥澈顿时毛骨悚然，吓得直接跳了起来，差点一头栽进水里，他忍不住想要大喊大叫把自己刚才看见的事情说出来，但想到这里还坐了个“神”，不太好意思吵闹，又把话咽回肚子里，只是惊恐地睁着眼睛去拉离他最近的人。
西辰：“怎么了？”
弥澈下意识握住他的手，想寻求一丝安慰，另一只手指了指上面，压低了声音道：“上面有东西。”
奈哲尔听见了：“什么东西，什么东西？”
西辰发觉弥澈的手有些抖，反握住他：“你看见什么了？”
“水里有倒影。”弥澈咽了口口水，“我看见了一只好大的眼睛。”
“你看错了。”黑枝忽然开口说，“这个洞穴顶上是石壁，我每晚都会爬上去休息，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我没有看错！”弥澈坚决道，“那绝对是一只怪物的眼睛，正常生物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眼睛，我觉得有些像……蛇。”
“这里不可能有比我还要大的蛇。”黑枝在旁边爬来爬去，不紧不慢地说，“你一定是出现了幻觉，这里本来就是个法术结界，施法者的力量很强大，或许你是被影响了。我这里生活了三十年，湖里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如果这里真的有怪物，我怎么会不知道？”
“还有一种可能。”弥澈冷冷地说，“你在骗我们，你不想让我们知道那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一条小蛇，在庇护一条比我更大的蛇？”黑枝诚恳地说，“要知道，动物之间是会互相残杀的，我和一条比我大得多的同类生活在一起，它会把我吃掉。庇护它，我有什么好处？”
弥澈开始迷惑了，他觉得黑枝说得有些道理。众人一起在水边看了看，水里除了他们自己的倒影，什么也没有，弥澈为了证明自己，甚至还往上飞了一小段，洞穴顶部非常深，他往上飞，什么也没触碰到，再往上就离开了石台蜡烛的光照范围，彻底漆黑一片了，他心中也有些发憷，不敢再继续上升，只好勉强接受了黑枝的说法。
弥澈小声在西辰耳边说：“可我真的看到有眼睛。”
西辰“嗯”了一声，说：“无论有没有，现在都不是追查的时候，如果真的是怪物，把它吵醒，我们今天就出不去了。”
众人又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估计着上面的追兵应该已经撤退，黑枝便背着他们离开了这里。这一次，一路上都没有再遇到什么特殊情况，他们顺利回到了岸边。
弥澈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他被西辰抱在怀里，耳边就是西辰近在咫尺的呼吸，急切的水流也无法阻断。
上了岸，弥澈像只湿淋淋的小狗，甩了甩头上的水，脸颊还泛着红。黑枝没有与他们告别，便默默地离开了。
阿芙拉和默林果然在约定好的地方等着他们，只是他们下水的时间远远超出预期，两人都显得很疲惫。
看见奈哲尔的一瞬间，默林灰蒙蒙的眸子里闪起了光。
默林和湖边的渔夫打过招呼，带着他们来到一间用作存放垂钓用具的仓库，里面鱼腥味很重，奈哲尔和泰琳在这里换上了默林带给他们的带兜帽的长袍——晨昏郡的人或许不认识这几个外来者，但没有人会不认识他们的首领。
换好衣服，他们不再在湖边逗留，简单问候了几句，默林便带他们往自己家走。为了尽量避开不必要的麻烦，默林还是选择了白天里人比较少的小路。
不知道为何缘故，一路上默林都显得有些紧张，从前的他像一瓶黑而冷的墨水，今天有奈哲尔在旁边，他变得像一块紧绷的布。
弥澈故意走在后面，看奈哲尔大咧咧地与默林寒暄，询问他近况如何，而默林始终停止着背，说话时微微侧过头，弥澈可以看见他颤动的睫毛，默林看奈哲尔的眼神，像看一尊神像。
同时弥澈还敏锐地观察出，奈哲尔那表面热忱无比的亲密背后，实则是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客套，细节在于他每次笑着说完一句话，转过头时脸上的表情会迅速归于平淡，他充满热情的笑容只是时态需要，并不是出自本心。
奈哲尔对默林来说很重要，默林几乎将这一点写在了脸上，而默林于奈哲尔心中拥有什么样的地位，这就无从得知了。弥澈心想：真是相处模式奇怪的两个人。
一路上，弥澈吹着风打了几个喷嚏，脑袋有些晕晕沉沉，到了默林家后，他就开始犯困了。
阿芙拉关切地问：“你是不是感冒了？”
弥澈：“感冒？我没有得过那种病……阿——啾！”
默林递给他一张手帕，又放了一袋钱在阿芙拉手里：“出门下楼左转，水果铺旁的第二扇门，是约克夫妇开的熟人旅店，告诉约克夫人我的名字，她会安排好地方让你们休息。”
默林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想要和奈哲尔独处的时间。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这里也的确是太小了，一间会客厅和卧室、一个简单的盥洗室、一扇上了锁的仓库似的门、以及一个靠近大街的堆满了杂物的小小阳台，坐在沙发上谈谈事情还可以，做别的就远远不够了。
众人约好了一个再次见面的时间，用来商谈眼前棘手的事情，白鸦、罗德里克、莫名被诬陷的晨昏郡原首领，这些事都是眼下要解决的。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奈哲尔和泰琳被关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弥澈刚才水底下上来，很可能还病了；阿芙拉在岸上吹着冷风等了他们一整天，现在他们都需要休息。西辰倒是无所谓，但还是需要配合其他人的身体状况。
下了楼，泰琳往反方向迈步，弥澈问：“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不是只有奈哲尔那个家伙有人接应他，我也需要联系一下我的人。”泰琳说，“约克夫人的料理味道实在是不怎么样，如果你们不想饿肚子，我建议你们先在楼下集市先吃点食物再上去，约翰老伯家的羊排和乳酪很是不错，如果想吃甜点，可以去问问裁缝店的老板娘，她除了卖衣服，还供应小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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