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1/2)
我扑倒在地,失去平衡跪在光滑洁白的矮桌前。
抬眼是飞天的白色骏马,翅膀上金色的羽毛光芒带刺。我向后退,看清那只是一个白瓷马克杯上的商标。
整个内舱空无一人,我腰间的锁链也没有任何反应。这种简单的法术还会出错,也就只有我了。真是没用啊,攥着寿簿传送自己,还是偏离了目标。
白色的舱门平行滑开,一个金发女人走了进来。她环视了整个房间一圈,灰蓝色的眼睛死气沉沉,直到它们转到了我的方向,然后那灰蓝瞬间水洗过一样深邃起来,紧接着她就发出了一声让我几乎赞叹人类体力的长长尖叫。
上次见到这么真切的恐惧,还是奈何桥上一个不明情况的新鬼。他看了师父一眼就调头狂奔,我没追上,还被师父骂了一通。那时新鬼奋起逃跑的架势都能吓我一跳,瞧瞧现在,轮到我把别人吓得滋哇乱叫。
然而——
“你能看到我?”我瞬间移动到金发女子的面前。她瞪大了眼睛,猛得后退了一大步,看起来几乎要晕过去了。
为了避免她后撤太狠摔倒在地上,我打了个响指,使她整个人飘了起来。按说这个束缚咒应该只是让她悬浮在半空,不过我第一次对人类使用法术,可能略微缺乏经验。金发女子的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块石板,头无力地歪在一边。她的嘴巴停在了张开的状态,尖叫哽在喉咙里,口水顺着下唇,一路滴到了下巴上。
“呃,抱歉!”我懊恼地说,我一向看不惯女士陷入如此狼狈的境地。我伸出手,靠近她的时候她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呜咽,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贴心地帮她把嘴巴合了起来。
“请多见谅,我还不太熟练。”
她惊恐地看着我的身后,我顺着她的目光回头,一排排白色胶囊仓摆在整个房间里,像是新式的棺材。看了那么多人类映画,我认得出这些,不由得心中一惊,转而仔细端详女子的连身制服和上面的纹饰。她的制服是银灰色的,领口之下印着我刚刚看到的金色翅膀的飞马,再下面是一片蓝黄相间的方形标记和一块银亮的铭牌,不是我熟悉的文字,但我不受人类的语言限制,自然能够看懂上面写的是什么。
乌克兰的娜斯佳·阿克莫夫中士,我默读出女子胸口的身份牌。我不知道乌克兰在哪里,但我依然明白了这张铝牌代表的信息。
她是一个宇航员,而我,一只鬼,在宇宙飞船里。
这听起来仿佛是个拙劣笑话的开头。
空休眠仓升起的隔板立在我的身后,像一面镜子,却只能映出这个双脚离地的女宇航员。
我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什么模样,黑色的兜帽,下面露出一张泛青色的瘦削的脸。我全身隐藏在斗篷之下,即使在飞船的模拟重力下也能够无风飘动。在阴间我自诩温良无害,但我也清楚人间另有一套标准,我将兜帽拉低遮住脸,安抚地向金发女子走了一步,腰间的锁链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
“不要、不要你……”娜斯佳的声音透过僵硬的嘴唇吐出来,词句含混。我相信我能听懂更多是因为我的法力而不是听力。
“别怕。”我伸出手,想要帮她打理一下刺进她眼睛的头发,她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看到自己的手才突然意识到是什么吓到了她,于是我瞬间将左手缩回了袖子里面。
“不必害怕。”我再次说。我举起相对正常的右手,轻轻拭去了她的眼泪。“请你不要喊,让我再试一次。”
又是“啪”的一声响。娜斯佳像一只被蟒蛇擒住的老鼠一样颤抖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刻倒地死去,才终于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我这次做得不错,她还是漂浮在空中,但是已经可以动了。
“为什么?”女宇航员一找回自己的声音就激烈地控诉道,她已经走到了面对死亡的第二个阶段——愤怒,只是她还不知道这份死亡并不属于她。她咬着牙,每一个音节都好像能喷出压缩气体。
“我一生没做坏事,为什么不是天使!”
我明白,我也不大喜欢我平日里的这套衣服。我有用来工作的无常正装,只是地府等级森严,爱管闲事的鬼又多,若是我在底下胆敢头顶天地太平晃来晃去,怕是要被丢到灵河里面喂双环鲑。
“我只是衣服有点像死神。”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我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我唯一不会搞砸的就是现原形的法术,主要是我经常用这招偷看自己变成黑无常是什么样,以便训练辛苦的时候,在内心激励自己一番。
一阵阴风吹过,我站立的位置一闪而过一个穿着黑布衣,头戴一顶高高的帽子的人影。这么做是比较危险的,因为我无常的形象只能在实体的时候出现,而我的实体脆弱到跨不过挂了八卦镜的门槛。
宇航员又不会随身配备桃木剑什么的,我很高兴能给别人看看我的形象,毕竟机会难得。
女子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恐惧变为了困惑,然后她勇气万分可嘉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枪指着我。
“外星人?”
“……不是,我是个职业的勾魂使者。”
她怀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果断扣动了扳机,激光穿过我在银灰色的墙面上刺了一道黑色的灼痕,普通的人类武器并不能伤害到我。娜斯佳倒吸了一口冷气,金色的长发黏在脸上,汗湿之后结成一绺一绺的,看起来比我还像鬼。
“我不是来找你的,”我看了一眼激光枪造成的痕迹,威力可怕。“我也不害人。”
她神经质地笑了两声,显然对我的安慰毫不信任。她笑过便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
“放我下来。”她声音颤抖但情绪稳定地说。
“啊,这个……”
没有谁告诉过我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办,我苦恼地挠了挠下巴,慢腾腾地在心里盘算起来。我最不擅长的就是随机应变,所以即使我章程背得再熟练,师父也一直没有派给我任务。
让我想想……被无关的人类看到是严重的违纪,不过对无关人员滥用法术也是违纪。在必要情况下变个身施个法当然是可以的,问题是我从来没有执行过任务……
我考虑半晌,却依然理不清。索性不再纠结了,我早已习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受罚,也不差这一次。于是我将娜斯佳从半空中放了下来,她一落地就腿一软跪了下去。我试图扶她起来,而她再一次在我白骨森森的左手前瑟缩了。
“我不咬人。”我解释说,一边觉得自己有些冒傻气。
娜斯佳瘫坐在地上喘着气,没有理会我,也没有试图爬起来。她坐了一会儿,用手抹了把脸。她伸手到衣服内袋里面,拿出一个扁扁的瓶子,喝光了里面无色的液体,我闻到了相当浓郁的酒精气息。饮酒后她好像终于恢复了些体力,抬头看了我一眼。
“所以你是某个邪教的死神?”娜斯佳问。
“邪——也不能这么说。”我脑海里闪过了师父的脸,不知道他老人家发现自己被称为邪神会是什么反应。
“为什么缠上我?”娜斯佳像是没听见我的辩解。
“很高兴你问到了这个。”我兴奋起来,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只是刚刚结识徐福的时候在丹铅阁读到过这种事情,那时我便想象过与活人交流的情景,现在竟然终于有了机会。
“这种事情是很少见的,你可以说是很幸运了。毕竟不是每天都有人能看见神迹的,不过我也不算是神迹,你能看见我,主要是归根于我们之间的缘分。缘分这个词你可能不好理解,但是,在这个浩瀚的宇宙之中………”
娜斯佳的表情一点一点没了耐心,仿佛是看到我在啃食她的鞋带一样,浮皮潦草地摆了摆手示意我停下来。
“既然你不杀我,你是来做什么的?”
“是这样的。”被她打断并没有让我太过气馁,毕竟愿意听我讲话的才是少数。我掏出寿簿翻开第一页,“我要找的人叫做,嗯,王翦,如果你肯帮忙的话——”
“帮你谋杀我的一位队友?”娜斯佳嗤之以鼻,她似乎还想要骂我两句,但粗话到了她的嘴边却突然噤了声。她打量了我一圈,比得知我是鬼的时候还要认真,好像在琢磨一个只有她知道的秘密。“你要找的只是一个人吗?”
她目光里的怀疑让我陡生慌乱,我甚至又瞟了一眼我确认过一万遍的寿簿。我一向不很坚定,不要说师父或者八爷考教我,就连谢壹眼睛一瞪我连一加一等于几都不敢说出口,他这个鬼很阴晴不定的,说不定我做了什么事情就又要惹到他。
我不需要搭档。这是谢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再者就是,换了你那身衣服,你还不配。
我摆脱不掉兜帽死神这套衣服,也有他一份功劳,就好像我戴上天地太平的帽子就是对他天大的冒犯似的。黑白无常本该是站在一边的兄弟,我不过就是能力弱了点,他就非要当个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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