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知无畏(1/2)
冰水泼在我脸上,冲刷开了已经凝固的血迹,冰冷的刺痛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人心凉啦,好心没好报嘛。”
我被好几层束缚绑在一张椅子上,低着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娜斯佳眯起眼睛,她没有说话。她将黑狗血泼到我身上时候的那点愧疚荡然无存,她现在看起来只是淡漠。
她推着轮椅,留着精致胡须的博雅坐在上面,正在一个平板上聚精会神地敲打着什么。
提供捉鬼建议的,大概就是这位了。东洋人的知识与我们类似,却不尽相同,所以我没能发现那开过光的焚香。我一面暗骂自己愚蠢,一面又觉得即便我留神也不一定能发现什么端倪。我还是有些低估了人间现代的信仰状况,除了城隍土地富得流油,整个地府香火一直就不旺,我压根不会想到这里还有人会懂这些困小鬼的招数。
谢壹倒是提醒过我不要与娜斯佳接触,但我当时只是怕他插手试炼,只急着叫他走开。现在想来,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任务会出问题,三番五次出现在我身边,还表现得那么奇怪。
回忆起他的种种举动,我总甩不掉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似乎是一直在……帮我,可是最不该帮我的就是他。我实在看不懂他跟着我,又是警告又是闲聊是为什么。我们现在不是搭档,不是兄弟,甚至不是朋友。他整日撺掇师父师叔处罚我,处处针对我,带头欺侮我,说我们是死对头也不夸张。不过他这么对我也并非无缘无故,我更不是没有对他做过更卑劣的事情。
我折断了他的青雪剑,用我毕生武力偷袭他赤手空拳,重创之后,他自己的阴气就能给他全身包裹上一层白霜,就如同我梦里一样。
若是说我当时没有一丝想要他魂飞魄散的意思,我自己都不信。
谢壹的剑是几百年前就失传的魂法打造的利器,黄泉刀就算是无常殿数一数二的宝物,也不能和青雪剑相比。他现在拿着不趁手的武器,长期练鬼息调理阴阳,都是因为我。
我脑中不停回闪梦里那个瞬间破碎的冰雪人影。是焚香造成的效果吗?徐福整日炼丹,时不时给我下药,出现过的幻觉比这次可怕多了。但是我可曾因为别的噩梦如此惊慌过,就好像被挖掘了最深的恐惧一样?
这种感觉和当年何其相似,我亲手打伤了谢壹,可是看到他阴气反噬冻成一根冰棍,还是要难受,好像我自己也痛。我那时以为自己出了什么毛病,跑去问徐福,老头子盯着我看了半天,脸笑皱成一只橘子,然后给我讲创伤应激障碍。他说很多鬼受到刺激情绪都会出问题,大起大落,我一直深以为然。
我一定又是应激障碍了。徐福说,这个时候最需要的就是多念念清静经,宽恕冒犯我们的人,我觉得他这一套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我是照做了。我难以做到宽恕,所以只能把清静经念得滚瓜烂熟,这招一直还挺管用的。
静心才有脑子思考对策,我又开始默念起来。
博雅终于从平板上抬起头,和娜斯佳交换了一个满意的眼神,然后微微向我弯了弯身子,算是个坐在轮椅上的鞠躬。
“阁下您好,我叫山形博雅。”博雅彬彬有礼地说道。
我没有回话,只是试着挣了挣身上的绳子,他们用蘸了黑狗血的绳索捆了我,又用米和盐在我周围撒了一圈,最外圈我还能看到银质餐具、大蒜、佛牌、玫瑰念珠、十字架什么的,可见他们也不知道什么管用,所以听说过的东西都乱放一气。
如果不是全身都凌迟一样痛,我真的要笑出声来。
我不知道要不要感到庆幸,博雅倒是没觉得圣物荟萃会困得住我,他皱起眉吩咐队员们在各类护身符中间清出一条道来,以便他可以靠近我。他并没有愚蠢到像威胁一个普通人一样威胁我的地步。
我环视了整个控制室一圈,无数船员们踮起脚尖想要从同伴们的肩膀缝隙中瞥见我一眼。我突然挣扎了一下,椅子猛地升起又落下,发出一声巨响,人群像海浪一样吓退了几步。升起椅子的把戏只能徒添内伤,不过看他们害怕的样子,我还是觉得很值。
“请不要乱动,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制服您。”博雅没有被吓到,只是对我摇了摇头。
“是吗?”我轻蔑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铆足气力凭空掀翻了他的轮椅。
博雅摔在地上,我哈哈大笑。娜斯佳狠狠瞪了我一眼,蹲下去将博雅扶起,帮他重新回到轮椅上。东洋人再看着我的时候发型已经有些凌乱了,表情也起伏了一瞬。看到他再装不住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我对这个效果很满意。
“不是个聪明的选择。”博雅扶正了眼镜,轻声说。
娜斯佳拿着那个桃木匕首靠近了我,没等我能说什么,就好像热刀子刺入黄油一样轻松地,她对着我左肩的位置刺了下去。
我动用了全部意志力,才没尖叫出声。白茫茫的纯粹痛苦之后,我艰难地咳嗽起来,伤口随着每一丝震动都痛得更加清晰。我从来没被捉鬼的桃木剑刺过,这种感觉就好像肌肉神经血液突然又长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再用钝刀子将它们慢慢撕开。
真是无知者无畏,哪里有活人捉鬼差的道理,任是道行最高的阴阳先生也不敢这么做。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平常若是活人在无常手底下用法术留人,都要遭天谴折寿。现在这些普通人倒把我绑起来折磨,我今天也算是开眼了。
“我们也不想冒犯神明。”博雅故作同情地看着我,忧愁地叹了口气,“我们只想和您谈谈。”
我止不住咳,没心思搭理博雅的伪礼貌假慈悲。在我旁边,王翦也被打晕绑在椅子上,他的脸上伤痕累累,我猜他发现我被捉住,定是和他的队友们争斗了一番。王翦应该是没有参与这个圈套,不过我也不能确定,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把我捉住,谁说王翦不是另一个骗局呢。
我面对着一船人,陋形鬼面对乌合之众,让我想起从前读到过的女巫审判,好在我可不是绑在柱子上烧能够毁灭的物种。我仔细扫视过这些人的面孔,我的眼里是暴民,他们眼里是恶鬼,这是一场只有一方能够走出去的游戏。我方是一只鬼,而对方是七八十个人。
我觉得双方获胜概率差不多在一比一了。
“好吧,你们抓到我了。”我认命地放弃了挣扎,全身放松下来歪在椅子上,“博雅兄,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们这里的情况你也了解。”博雅见我认怂,却也没有显得欣喜,他一直情绪非常平稳,和其他的队友不同。“我就开门见山了,无常仙,我想要你把我们送回到地球上。”
“你怎么知道我能做到呢?”我特别好奇,直起身子尽力靠近过去盯着博雅的眼睛,“你看,我连从这个椅子上逃掉都不太行。”
“你把娜斯佳从太空中带了回来。”博雅看了一眼金发女子,后者没有说话。
“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她只是一个人,而且她就在附近。”我觉得他不仅愚蠢自大,而且还异想天开,“你数学一定不怎么样,不过我可是知道这里面数字相差悬殊。”
博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起来若有所思,不知道是不是在考虑让娜斯佳再给我一刀。我也许该说话更客气一点,但是我一向不太管得住自己的嘴。
“博雅兄,不如你把我放了,我带你回地球上去。”我转转眼珠,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一个人,我兴许还能试试。”
博雅的眼神顿时锋利了,他冷冷地看着我,“你现在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不以为意,提高声音对着船员们继续嚷嚷,“或者你们里面,谁特别想回家的,把我放了,保你安全到家。”
人群开始像蜂鸣器一样嗡嗡。
“如果能揍这个小胡子一顿,我给你再加十年阳寿!”我兴高采烈地说,不就是威逼利诱嘛,我做鬼少说也有九十多年,这种小儿科的东西谁不会。
博雅给旁边戴蓝色帽子的队员使了个眼色,后者拿着银质餐刀就走了上来,我在心中默默掂量着自己的伤势,再中几刺桃木匕首我肯定受不住,不过银子嘛,我还真的不知道这种银子能不能伤害我。
不过这个人明显没有娜斯佳的勇气和魄力,块头虽大,眼神却怯意外露。
我猛地转头盯着他的眼睛,我能在他瞳仁里看到我左边的脸已经皮肉剥落,面目全非。自己看着都有点心悸,正是吓人的好时候。我对着他阴邪地一笑,那个人登时就愣住了。
“小伙子,爷爷教你点事情。”我压低声音,嘶哑地说,“人若是要死,终归是会死的,即使你回到家里,死亡也会跟随着你。”
“没有什么东西对你是安全的,你走路,天上会有东西砸下来,你站在高处,会一脚踩空,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我满意地看着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伤了我,你的死就会又长,又痛苦。”
我歪了歪头,用舌头把脸上一块翻起的皮肉卷到嘴里,一边死盯着那个大块头一边嚼。他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看起来都快要哭出来了。博雅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扭曲,让我忍笑忍得都有点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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