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食人(1/2)
钟韵山和魏奔云就简直就是逃出周问梅家的。周问梅看起来还有点失落,问他们怎么不多坐坐,两个高大的男人没一个敢再看她,踉踉跄跄落荒而逃。钟韵山一路上都抓着魏奔云的胳膊,魏奔云也没好到哪去,一直发着抖,内力使到十成,飞一样地往毫无阴影的烈日底下跑。等到了一块四周没有人家、太阳能把一切都照焦的地方,魏奔云才猛地刹车。钟韵山由于惯性往前一扑,魏奔云第一次连扶他都没反应过来。
魏奔云第一次这么感谢大旱的阳光和正午的日头。
钟韵山拽着魏奔云站起身,一时间没人说话,只有两个人粗重的喘息。待心情稍微平复一点,魏奔云又忽然发觉四野静悄悄的,太过空旷,一丁点人气都没有——他心率又飙上去了。
钟韵山定定地看着魏奔云,魏奔云被这眼神看得简直浑身发毛。他不自在地转头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又飞快地转回过来。
“你背后……”
魏奔云惨叫一声,蹲**,差点哭出来。
“……什么都没有。”
还没等魏奔云把提着的气吐出来,钟韵山又阴测测道:“你刚才有没有注意……周问梅,她脚下有没有影子?”
魏奔云登时觉得田间刮的暑风都叫人浑身发寒。他绝望地抽出匕首紧紧攥着,手上青筋暴起,面色发白。
钟韵山看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魏奔云痛苦地嚎了一声,用手遮住眼睛:“主子,求求你别笑了。我现在一听笑声就浑身发麻。”
“逗你的,当然有影子。刚刚不还挺冷静的样子,这会儿被几句话吓得不敢睁眼?”钟韵山克制不住,闷笑几声,“我才想起来,你是相信鬼怪之说的。”他把魏奔云从地上拉起来,安抚地顺着他脊背摸了摸,“你这么厉害,还怕鬼?”
“这样的事怎么说得清啊……”他揉了揉脸,强打精神,小声道,“武功又打不到鬼。”
“嗯,不过按照外面的说法,周家村女人都是妖怪,妖怪是有实体的,肯定能打到吧?”钟韵山跟哄小孩似的,顺着他的话说,还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行了,打起精神来,不管是人是鬼都守卫我的安全。”
魏奔云蜷起的心脏终于慢慢舒展开,胸中错乱的气流也找回了正常的路,轻轻嗯了一声。
“周问梅很明显是个精神失常的女人,我猜测可能是孩子死了的打击太大。”钟韵山语气平稳,故意放慢了语速,让魏奔云有时间找回思绪,“那她说的所有话都值得商榷。包括吃人杀人……那些。”
魏奔云看了看他:“你不相信有鬼。刚才那么害怕,是为了她说的吃人的那段?”
钟韵山轻轻叹了口气,小幅度点了点头。
“她说的是对的。”魏奔云抿了抿唇。每次说到这样的事,他语气都显得冷酷得过分,“史书上写到大旱,也有不少易子而食的记录。旱情到了这个程度,吃人也应该常有。不过人们这么做的时候,通常心理负担都是很重的,周问梅却显得理所应当,要么是她精神失常到失去了基本的道德观念,要么……”
他看了一眼钟韵山。钟韵山眼睛里的恐惧几乎表白在脸上,想必是已经明白了,魏奔云却故意冷淡地再说出来,要他接受这个事实:“要么是吃人在周家村成了风俗,人人如此,屡见不鲜。”
钟韵山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魏奔云看着,迟疑片刻,手却先于大脑命令,揽过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周家村男人基本都死光了,我们一路上也没见过几个孩子,小宝死了,周增汇失踪……”钟韵山声音越来越低,“都被……吃——杀掉了?”
“这都不一定的。就像你刚刚说的,周问梅精神有问题,说的话都不打准。”魏奔云虽然这么说着,却也知道钟韵山刚刚提出的想法合理,“你看周求贵伤心欲绝的样子,还跑来报官,显然是不知情。如果真的杀人分食是风俗,她也应该明白。这样的事肯定全村都有参与,她不至于把我们两个吸引过来。”
钟韵山点点头,心里沉重得像压了大石:“还有一个问题,假设周家村确实全村犯案,为什么是女人留下,男人被杀?从任何角度,男人对女人的力量压制都是绝对全面的。”
“确实。而且这样大规模犯案,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全村女人联合,杀死男人。这样因为性别结盟、对立都是很罕见的,正常情况下都是某个家庭或者家族联合起来,杀死别的家庭。这样更符合人的道德逻辑。”
钟韵山苦着脸,一筹莫展:“你看周问梅一开始的样子,除了听力不好,一切行为对话都是十分正常、符合逻辑的。她还能把自己和房间收拾得如此整洁干净,还夸赞周求贵……真不像精神失常或者道德观念缺失的人。”
魏奔云打个冷战,连忙止住钟韵山:“主子我可求你别说了,刚刚被你劝得能正常思考问题,你再说周问梅不对劲我真能被吓死。”
钟韵山笑了下,不再说了,心里却压了点疑惑。他有意分散魏奔云注意力,开玩笑道:“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这么怕鬼,该是做了多少亏心事?”
魏奔云沉默一会儿:“主子,你可真会问。我一个做影卫的,手上沾那么多不干不净的买卖,哪能不怕人和我索命?”
钟韵山听他说了,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他心想,这才是魏奔云相信鬼怪之说、又如此怕鬼的原因吗?
他心里堵得慌,转头去看魏奔云,只见他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垂着眼,看不清神色。他张了张嘴,想了半天,最终说道:“你只是完成命令。刀刺人而死,怎么能去怪刀,而不去怪持刀者呢?”
魏奔云没有接话。钟韵山也不知再说什么,干巴巴转移了话题:“走吧,我们去周招富家。”
魏奔云跟上,走了两步,钟韵山却突然停住:“我觉得这番去周招富家必然有事……你去郡守府,叫些官兵来一起去。”
“你要收押周招富?”
钟韵山不置可否:“她倘若出了问题,自然要收押。我们这次是来办案,本来就应该有官兵跟随。”
“那我去了——”
“我就在周家村走走。”他看了看魏奔云的表情,笑道,“大白天的,没有鬼。”
魏奔云嘟囔几声,再三嘱咐钟韵山不要走远,有不对劲就先躲起来,又把水和干粮都给了他,才勉强宽了心走了。钟韵山看他行云流水的潇洒背影看了会儿,才转过身去。
他从不知大旱能将人逼到如此地步。
他是丞相之子,被捧在掌心里一点磕碰都没有地长大。他以为外面的世界都是像长安的街市,有锦缎貂裘的俊俏男女,有中气十足吆喝着的小贩,有为了几个铜板斤斤计较的钱庄头。酒肉是吃不完、也不必吃完的,夏天为了凉快,便把井水往地上浇。
所谓太平盛世。
同一片神州大地,却有人易子而食,析骨而炊。
他忽地看到去周问梅家之前,他和魏奔云挡太阳用的枯树。这次他凑近了看,才瞧见那树干上都是牙印和血迹。他心中一酸,对着这死树竟然要直直堕下泪来。
——这哪是蝗虫啃咬的呢?
如此之境,人当真连蝗虫都要不如。他想到这两天来,越往周家村走,路上的植被就越少。到了这里,只剩下一片黄沙,竟连蝗虫都没有了。他此时还怎么不明白,蝗虫虽小,又带着病菌,但到了此时,还有什么是不能吃下肚的?
“……她家穷,好多人都等着她家有人饿死呢。”
一个气息奄奄的男人躺在床上,明知命不久矣,还拼命想再呼吸一次。而就在门外,他曾经一同耕作的邻居,眼睛里闪着恶狼的光,只等他咽气,就要扑上来刮走他骨头上的每一寸皮肉。
那些死去的孩子、男人……所谓周家村的女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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