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坚持与惶恐（2/2）

谢显并没有与谢建闹翻，只是抱怨他明知道事实，而不努力争取。谢建只讲了一句：“我只是按照国法办事，我相信国法，相信党。它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事情的是非曲直，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党和国法说了算。”

谢显盯着他，他却低着头，神情没有嘴里讲的那么坚决。

谢显没再说什么，抱了谢熠一下，把自己身上的钱和粮票都留给了家里，向沐先生鞠了一躬，回油田去了。

“沐先生，家里这样子，我现在不能报答您。让小熠替我孝顺您吧。”

沐先生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一路小心。”

谢显愣了一下，但很坚定地说：“谢谢。”

谢熠第一次见到了担子爷，这个接近一米八的壮汉是负责给爷爷谢炳南打墓穴的人。他一个人就能提起棺材的一头，一个人就能竖好墓碑，没人跟他去抢这些事，都认为这理所当然。但实际上他已经接近五十岁的人了，没有练过功夫，单凭天赋，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谢熠能够听到他屏住呼吸剧烈的心跳，还有事后沉重的喘息声。谢熠看到他看着自己的成绩给自己暗暗打气的动作。

谢熠知道他尽力了。

担子爷也有放心不下的东西，一个是谢好心，她现在已经有了着落，谢宁是一个很可靠的孩子。还有一个就是坏了身体，没有孩子，对他有恩的，自己抢回来的女子。如果他不行了，这个无依无靠的女子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活下去。

谢熠也见到了长相到了现在仍然不丑，不足一米六的个头，身材瘦小的担子奶奶。她默默地在后厨帮忙，一双小脚十分不方便，但是凡事都会抢着做，见人都是讨好的笑容。就是见到谢熠都不例外。

这个女子后来就住在小叔家里，担子爷去世后，好心婶并没有抛弃她，反而对她好了。

只是谢熠依然没什么什么深刻的映象。

沐先生抱着谢熠和谢建坐在一起的时候说：“佛其实不说因果。因为佛也看不清因果。所以佛讲轮回转世，是不是因果要看业报。我们这些人不讲来世，却要经历历史。一个好人或者一个坏人，都要放在历史上看，让时间来评说他的对错。五十年或者一百年，现在的正确，百年后也许就错了。现在的错误，百年后却有可能是对的。所以我们要看长远一点，眼前的事情就不算什么了。”

谢建抬起头，神情疲惫：“这算历史唯物主义吗？”

沐先生一笑：“算吧。”

谢建笑了，伸手在谢熠头上摸了一下：“你听这么认真，听得懂？”

谢熠摇头：“听不懂。”

谢建拍了拍他的头，转头看着谢炳南的遗像。遗像是谢显画的。画面上，谢炳南还是一副老教书先生的样子。

“二伯是能读书的，最能明理，应该会原谅我。我爹不能读书，走南闯北也没闯出什么名堂。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很多人很努力，但是只能打长工。死了草席一裹，就算是有儿女看着，也还是草席一裹的命。我觉得不公平，所以参加革命。可是真的到了要革地主老财命的时候，却发现并不是每个人都该死。有些人该死，有些人不该死。我想了很久，觉得应该是这个社会制度上的不公平造成的。不是谁该不该死，而是这个制度该死。”

谢建叹了口气道：“可是真的把旧制度革命了，该建立怎样的制度？”

“这是领袖他们要想的事情。”沐先生安慰道。

谢建摇头：“不仅是我，很多人都不明白。因为做什么，也还是有旧制度的影子，它阴魂不散。我相信党，相信国法。但是我也知道，很多时候它并不都是公平的，有很多漏洞，有很多不公平。而我们无能为力。”

“这需要时间。”

谢建笑了：“时间，当然，这需要时间。我没有读过四书五经，但我读过几本历史。我知道一个王朝也不过是三五百年。三五百年，能改的就在前一两百年。改不了就只能看着它腐烂，变成恶疮锭子，一碰就能疼死人。”

谢熠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大伯居然还是一个有着深刻哲学思维的人。他说的也许是丧气话，可是似乎是这些革命成功了的人士心里真实的坚持与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