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1/2)
正堂之中,桌椅密布、人群熙攘,除了正中大道和桌间小路,几乎没有可通行的余地。黄拙刚把梦安寺高僧悲忆大师送回座上,扭头看看外面天光,时辰已经接近正午,他便招来既明,小声吩咐道:“是时候了,你去叫后厨那边开席。”既明点点头,扭身去了。经过正堂后门时,他被立在门口的宋寅初面无表情地用剑拦住:“你等等。”
“大师兄?”既明平日里与他无甚交情,不过对他冷酷倨傲的性子很有些向往:“有什么事吗?”
宋寅初眼中盯着远处的黄拙,见他所穿衣服精干贴身,没有武器藏于内的余地,便问:“今日师父叫我们戒严,怎的他不带些防身兵器?”
“这……我也不知。不过师父他武功高强,出了状况也能应付的。”
拧起眉,宋寅初犹豫一瞬,本想再问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剑放下了:“没事了,你走吧。”既明怔怔地看着他,“嗯”一声,收起眼神,垂头疾走而去。
四下打量一番,宋寅初见正堂边上,庄内弟子们个个配了剑,立于墙边,两丈一人,戒备不可谓不森严。但是……眼神飘到堂内角落,他见晏鸿飞穿了逐鹿山庄的黑色对襟箭袖武装,拎着柄剑吊儿郎当地立在那里,眉眼发亮地四处打量,好像他才是客人一般。不禁眼皮跳疼,宋寅初拧着眉走到自己座上,不看他了。
远处,晏鸿飞没感觉到他的视线,仍旧在自顾自地认场中的那些个门派。如今武林,邪道式微,不值一提;正道以逐鹿山庄为首,往下有昆山派、首阳门、孤云派等。梦安寺为佛门胜地,享誉已久,只是不常插手武林,行事低调,这次也只来了一名高僧。这几个门派的座位都在堂中之处,尊贵显眼,其他的门派则分列各处,桌子也小了一圈。
瞅着瞅着,晏鸿飞眼睛的余光瞟见,有一行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扭头细看,那些人穿着邋邋遢遢的,衣服披披挂挂,跟乞丐差不多了,不是体面的门派。晏鸿飞还想呢,这是什么教派,好像没听说过?疑惑间,那些人在最末端寻了几张桌子,分散坐下了。同桌的门派许是没坐满,见他们来拼桌,也没说什么,只是奇怪地打量了一会儿。
不多时,山庄大门慢慢关闭,崔静带着师兄弟们有序前往正堂,庄中响起了开席的钟声。黄拙与那些个门派掌门人寒暄完,招呼大家各自坐下,正堂之中的嘈杂声逐渐平息。他走到正中央的虎皮座椅面前,缓缓落座,左手边是何家大老爷何启锋和二老爷何启坤,右手边是三老爷何启芜和大小姐何映雪。待众人都安静下来,黄拙一双鹰目在堂中缓缓扫过,嘴边慢慢露出一个笑,道:“众位英雄,各位好友,我知大家来到这顺天府,是为参加二十日之后的武林大会。可巧,黄某正好撞了这个大运,在这当口满五十五岁。若非借此机会,今日座上,又怎能看到众位江湖豪杰来得如此齐全?”
众人听了,都笑道:“哪里哪里”、“盟主生辰,无关武林大会,定是要来的”等等。黄拙不疾不徐,定定地等这些声音止息,才又道:“今日,各路英雄豪杰济济一堂,远道而来为在下贺寿,黄某承蒙厚爱,先在此谢过。待会儿酒肉上来,大家好吃好喝,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不必拘礼。”
说话间,下人们用大大的木盘托着酒菜鱼贯而入,偌大的正堂之中,登时弥漫开浓厚的食物香气。大家伙儿都欢呼起来,一齐喊:“恭祝盟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黄拙笑着点头,手中摆一摆,示意大家不必多礼,先吃酒吃肉。一时间气氛很是热烈,几个武林中叫得上名号的人纷纷倒了酒,走到正席前去给他敬酒,顺便再恭维一番。其他人生怕落后,也端着酒紧追而上,场中又恢复了熙攘之状。
宋寅初作为首徒,跟何玉恬周谦他们坐在偏席。守卫的弟子们先前已经吃过饭,现在就只能看着宾客们吃酒吃肉。晏鸿飞百无聊赖地立在那儿,不时打量那几个穿得像乞丐似的人——他们吃得大大咧咧,毫不客气,有几个汉子直接用手抓着鸡腿粗鲁啃咬,同席的人面露厌恶之色,他们也毫不在乎。不过,其中一个男子没有动作,他腰背挺直地坐在那儿,两眼直勾勾的,一直看着首席那边。
晏鸿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何映雪穿着红衣,乌黑长发随意挽成一束,正抱着个小酒坛开怀畅饮。他心中一动,暗想,这人不会是大小姐在江湖上的相好吧?
这时,黄拙被敬完一轮酒,缓缓情绪,又开腔了:“刚才未开席之前,有几位好友问我,未到五年之期,怎么又要开武林大会,选举盟主?在座的各位,心中估计也有此疑问。关于此事,黄某是这样考虑的。如今武林高手辈出,更替迅速,鄙人在两年前拔了头筹,赢得盟主之位。而在这两年间,若有其他高手武功已超于我之上,却因五年之期而不得上位,岂不委屈?”
他此话有点道理,座中一些人低声附和,说些“盟主真是宽贤大义”之类的话。黄拙停顿一会儿,又道:“另外,黄某也有一点儿自己私心。众人皆知我们逐鹿山庄弟子众多,然而,我却觉得还不够多。”说着,他将双手背到身后,缓缓踱步而出:“十三年前,何老庄主弥留之际,将我叫到床前,嘱咐我一定要将逐鹿山庄发扬光大,不可让庄中武学断了传承。我当时想,逐鹿山庄已是武林第一大庄,又何愁无人传承?”
众人静静听着,这时都纷纷点头,也觉得不解。黄拙面露沉色,继续道:“然而这几年,我逐渐明白了何老庄主的意思。大家不妨想想,数百年来,泱泱武林之中,英雄豪杰何其多,名门大派也数之不尽,然而穿越百年,传承下来的又有几个?就拿我们逐鹿山庄来说,也不过是在四十年前才开始崭露头角。在座之中,昆山派是在五十年前扬名,首阳门创立于三十六年前,孤云派创立于五十三年前,都未过百年之数。唯有佛门梦安寺,从建寺至今,经历一百六十三年,依然屹立不倒!”
他声音洪亮,字字铿锵,话语之中情真意切,听得众人都不禁沉思。黄拙满脸肃穆地看着堂下,缓一缓情绪,接着道:“梦安寺规模几何?不消我说,大家心中都有数。且佛门戒律森严,弟子们从年幼起便勤学苦练,醉心于武学,才能有今日之成就。敢问在座各位,你们想一想自己的门派,想一想门派中武风是否昌盛,你们敢保证,自家师门能传承百年吗?”
“古往今来,多少名门大派,因为各种各样的祸患,逐渐式微,最后连同他们的武学一起,消散得无影无踪。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在座之中,还有谁记得镜门?”
镜门?晏鸿飞眉头一皱,好像没听说过。在座的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但都不甚了解。半晌,梦安寺的悲忆大师缓缓站起身,用沙哑而浑厚的声音慢慢地道:“在座的诸位年岁尚轻,估计是没几个知道的。镜门,曾是武林第一大门派,弟子众多,功法诡谲,且行事恣意妄为,实非正义之辈。约莫六十年前,当年燕山派联合几大门派来梦安寺,请我师叔他们出山,想剿灭镜门。当时集结了约莫一万多人,轰轰烈烈打了一月有余,但还是无功而返。甚至,燕山派损失惨重,折了门主在内的好几位高手,自那之后便日渐衰微,不到十年就销声匿迹。从此,江湖中再无人敢提剿灭镜门之事。”
宁言武轻蔑地垂着眼坐在一旁,这时也道:“哼,然而多行不义必自毙。镜门没有被从外击破,反而是起了内讧。我师父秦夫子,便是在与镜门右护法的一战中扬名。那时镜门之中武功秘籍众多,右护法蔺尤江乃武学奇才,自创了许多高深功夫,但最后却练得走火入魔。他被我师父打死之后,镜门分成两派,大肆争夺秘籍,欲自立门户,最终是两败俱伤。五年之后,镜门门主被教众暗算刺死,横行武林多年的镜门,终于是树倒猢狲散,没了踪迹。”
集结武林中众多高手都打不倒的镜门,最后竟是这样破灭……众人们听得连连咋舌,无不感慨。黄拙伸手压一压大家的议论之声,叹气道:“以镜门如此手段、如此实力,都有覆灭之日……其后不过四十五年,我等江湖中人便已把他忘得七七八八,更别谈那些功法秘籍的传承了。我逐鹿山庄现今不过弟子三百余人,若江湖发生动荡,经历劫难之后,能传递薪火者还有多少?想到这些,我心中惶恐,实在是无法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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