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1/2）
晏鸿飞是第二天早上看见那行字的。
天刚亮他便渴醒了。迷瞪瞪地从大虎身上爬起来，他傻坐一会儿，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爬下床去倒水喝。
昨夜洗澡回来，头发还没干他就躺下了，大虎也是。晏鸿飞记得他毛发湿漉漉的，在湖边甩过一遍，还是潮得不行。不过话说回来，昨晚他俩在湖里泡那么久，他背上的伤疤不知泡坏没有？拈着茶杯靠过去，晏鸿飞扒着大虎的背，见他伤疤长长一条，前日还清晰可见的淤紫已尽数消散，伤口已结得十分紧。他不禁啧啧赞叹，这野兽就是不同，愈合的速度远非人类可比。
晃回桌旁，他放下茶杯，正说穿上衣服出门买肉，眼角余光却瞥见深灰桌面上有淡淡一行白迹。疑惑地低头细看，见是几个字，歪歪扭扭地刻在上头：
我在休养，伤口无碍。宋。
晏鸿飞难以置信地眨眨眼，随即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飞迸，摔在石壁上“哐啷”一声，吵醒了床上熟睡的大虎。
“我曰你大爷的宋寅初！”他跳起身来，忍不住失声大骂：“都到这来给我留信儿了，却不说见我一面！你这，这……”满腔情绪一朝喷涌，激动到极点，反而说不出话了。心中一直横亘着的那股气倏然消散，晏鸿飞膝盖一软，颓然坐了下来：“……让我看一眼也好啊。”
大虎怔怔地望着他萎靡背影，心虚的感觉悄然漫上来，像一只纤手，凉凉攥住了心脏。突然间，晏鸿飞一拍大腿，脊背一绷，目光如炬地扭脸瞪住他，厉声问：“虎兄，你有没有看见他？！”
大虎：“……”视线讪讪移开，这种时候只要装傻就好了。
失落地松了肩膀，晏鸿飞垂下头，蔫蔫嘀咕：“也是，你肯定会避开他的，怎么可能见得上面……唉，罢了。”叹口气，他一歪身子倒到床上，垂死挣扎一般爬过去抱住大虎的脖子，埋住脸低声喃喃：“他没事就好。”
大虎低头看着他乌黑发顶，两个小小发旋像蒲公英，怪惹人怜爱的。轻轻舔一下他的脸，大虎伸出爪子搂紧他身躯，像昨夜那般蹭他肩颈，动作间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讨好意味。晏鸿飞闷头闷脑地被蹭了一会儿，心情倒也好了些。他把脸用力进大虎柔软的前胸毛发里，闭着眼猛地深吸一口气，“啊”一声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哈，老子又复活了！等那混账恢复好了回来，看我日不死他的！”
大虎：“……”我刚才在内疚什么？我真是个傻子。
“……而且这家伙的字也忒难看了，歪七扭八！”
用嘴叼着石头写的能好看到哪儿去！……等恢复人形之后还是把他打一顿好了。
骄阳初升。
一味居四楼的雅间里，莫笑岚坐在窗前，脑袋静静歪着，乌黑长发偏到一侧，露出白皙脖颈。白山流伏在他颈间，尖尖獠牙刺破细腻皮肤，扎进血管里，如饥似渴地吸食温热血液，仿佛久旱逢甘霖的树。不时他吸得狠了，莫笑岚会微皱起眉头，露出一丝痛色。
昨日喂食时，这贪得无厌的蛇妖不知节制，吸得他一站起来便头晕目眩，差点跌倒。这厮不知反省，反而还道：“手腕上的血不够新鲜，当然要喝多一点。如果是脖子上的，就不用这么多。”权衡再三，今日白山流一来，莫笑岚便撩开头发，将脖颈露给了他。
喝了约莫二合血，白山流紧闭着的双眼逐渐睁开，舌尖舔一舔那两个血洞，颇为不舍地松开了唇。莫笑岚拿出备好的帕子擦一擦伤口，动作间感觉脑袋微微晕眩，不禁拧眉道：“你昨日不是说脖颈的血能喝少一点儿么？”
“……已经够少的了。”白山流伸手抹一下嘴角，分叉长舌又将指上的血迹悉数舔去，细长的金黄眼眸抬起来，冷
笑道：“你也可以给我喝你的心尖血，不多，十滴就够。”
凉凉地瞥他一眼，莫笑岚没再搭话，只伸手把头发揽过来，遮住伤口。整理好衣襟，他熟稔地将桌上扣着的菜碟掀开，露出里面的精美菜肴，淡然招呼一声：“这鸡汤是用灵芝炖的，你吃不吃？”
白山流颇为诧异地看他一眼：“你被我喝血喝晕了？我又不是你的小蛇。”
“灵芝不是说对精怪修炼有益么，你为何不吃？”莫笑岚说得不以为然，手里拿过碗，顺手帮他盛了一碗汤。白山流面色复杂地看着他，良久才伸手端过那碗汤，犹豫着喝了几口。
野生灵芝的气息确实十分美妙，热乎乎的几口汤喝下去，白山流只觉得耳目清明，五脏六腑温热舒展，像晒了几个时辰太阳一般。他舔舔唇，不禁抬起眉来看向对面，莫笑岚眼帘低垂，正不紧不慢地朝碗里的汤吹气。视线触及他沉静双眸，白山流脑中一闪，原主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一一呈现仿佛亲历。
“……你为何会助他修炼？”白山流忍不住问。
莫笑岚望他一眼，似乎莫名其妙：“不为何啊，见他修炼辛苦，我就帮帮他呗，反正也是顺手。”白山流听得一声嗤笑：“顺手？你采来灵芝人参给他吃，这也是顺手？”
“那会儿我两个师弟染了瘟疫，大病初愈，身子虚得很，我采些东西给他们补补。剩下的参须灵芝碎就给黑风吃了，如何不是顺手？”
白山流一噎，拧眉道：“什么师弟，你还有师弟？”
“有啊，一个在岳州府，没来这边，还有就是前儿被你捉去洞里那个，你还想让他给你五梅迷踪阵的破解秘籍呢，忘了？”莫笑岚说着，笑笑地喝下去大半碗汤。白山流一听，脑中想起什么，疑惑地问：“……你们门派到底什么来头，非僧非道，居然能破黄拙的迷阵？”
“那阵法本来就是黄拙从我们这儿偷的，自然有破解之法。”
“偷的？”白山流一声冷笑，面露鄙夷：“三十年了，黄拙这腌臜下作的德性还是没变！”
听他这样说，莫笑岚不禁好奇：“怎么，他以前也偷过你的东西？”
白山流身子一顿，面色沉下来斜他一眼，撇开头不说话了。莫笑岚碰了个冷钉子，只得闲闲一挑眉，垂下眼一边吃肉一边默默地想，这事儿八成跟那造竹笛的人有关。白山流眼珠上的莲花印显然不是普通的法术，而那焦黑竹笛好似经过雷劈，可术法却并未消散……看来他以前曾跟一位道法颇为高深的道人在一起。悄悄抬起眼帘，莫笑岚见白山流眉头紧锁，神色沉郁，想起前日他说那道人死了……嗯，看来他们相处得不是很愉快。
茶足饭饱，莫笑岚放下筷子，扯开话题道：“你不是说有人要见我么，怎的还不来？
“……他那地方比较麻烦，可能耽搁了。”站起身走到床边，白山流看向楼下，眉尾一挑，道：“来了。”
不多时，雅间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劲装的黑皮肤男人走进来，面色冷肃。莫笑岚见他衣服款式与配剑上的纹样，脑中一动，隐隐有了考虑。那人警惕地看着莫笑岚，缓步走过来坐下，不发一语。莫笑岚也打量着他，一会儿朝他笑笑，道：“你便是那只黑豹吧。”
身份被揭穿，男子眉头一拧，看向一旁的白山流。白山流冷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
“不是他跟我说的，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莫笑岚不紧不慢地指一指眼睛，“你的眼睛，到窗边之后，瞳孔缩小了。”
没想到他观察如此敏锐，男子面色稍沉，倨傲地点了一下头：“我确是那只黑豹，你叫我林豹便是。”莫笑岚笑笑，刚想说什么，林豹却打断了他的话：“丑话说在前头，我
从未想过让你与我们合作，你跟白山流的约定是你们的事，与妖族无关。我来见你，只是来确定你不会挡我的路。”
莫笑岚嘴唇半张着，嘴边的话语化作一个从容的浅笑：“林豹是吧？让我猜猜，你是在哪儿谋差事……杏子林那边有个静王府，对不对？”
林豹眼眸一凛，脸上现出肃杀之色。莫笑岚笑得平静：“静王爷身旁有八个功夫好手，人称八铁卫。其中一人皮肤黝黑，瞳色棕黄，说是有异域血统……那便是你吧？”闻言，林豹眼中凶光毕露，伸手在空中虚虚一抓，却被白山流隔空一击，手背上登时一片热辣。他恼怒地拍烂桌子一角，低声咆哮：“白山流！这人分明有备而来，是黄拙的爪牙也说不定，你根本就是引狼入室！”
“我这具身体跟了他十年，他是不是黄拙的人，我心里一清二楚，用不着你多嘴！”
“我多嘴？白山流，我劝你好好想想，上一次你轻信他人付出了多大代价！”
“嘭”一声，桃木桌被彻底拍碎，白山流龇着裂到耳根的嘴“嘶嘶”喷气，针状瞳孔透出冷光：“林豹，你是不是不想活命了？我虽然法力未全，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
一旁，莫笑岚拍拍身上的木头碎屑，坐在那儿轻松悠闲，甚至还看着蛇妖大大的嘴巴神游天外了。他在想，白山流正常的脸是什么样的？啊不对，这身子是黑风的，日后他的嘴即使恢复了，那脸庞也不是他自己的。
白山流……这名字，他应该是一条白蛇？
见那两只妖在身前剑拔弩张，莫笑岚拉回思绪，插嘴道：“二位有话好说，别吵架。黑豹先生你放心，我若是黄拙的爪牙，生日宴那天怎么可能会拼死救这条蛇呢，对不对？”他脸上露出一个好整以暇的微笑：“倒是你们，明知他那儿法器无数，却还要冲进去大闹一场，未免太莽撞了些……这般行事，恐怕复兴妖族无望啊。”
“你知道什么！”松开白山流衣襟，林豹不屑地嗤一声，大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黄拙虽然是武林盟主，但出身道门，背后既无家族支持，与何氏三兄弟也有龃龉。这样的情况，一旦武林中人对他起了疑心，再稍有异状发生，倒台那是顷刻之间的事。”
“……所以，你们就与怒海门合作，炮制了生日宴上那场闹剧？”想起这两日在街上听见的议论，莫笑岚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林豹却眉头一拧，狐疑道：“你怎的又知道那是怒海门了，你哪儿打听的？”奇了怪了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倒没怎么打听……就，那群人进逐鹿山庄时，我正好跟在他们后面。”莫笑岚笑得谦虚，那姿态，看得白山流心里不禁解气。林豹眼睛一瞪，嘴里“啧”一声，却也是无话可说。最后还是莫笑岚摆摆手，解围道：“话说回来，怒海门这个名号，江湖上好像没什么人听过，但我见那老人家气势挺足，年轻时应该是个人物……你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名字不知道，只听他身边人叫他穆先生。”正说着，林豹想起什么，拧眉又道：“他想拿到逐鹿山庄里一个秘籍，就那个叫太玄真经的。他那时候说，既然白蛇要进梅园杀黄拙，可否顺便把秘籍一起偷出来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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