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苏德之约（1/2）
如果说1936与1937年间有什么能够让海德里希感到骄傲的政绩，和苏联的那次媾和大概能算得上其中之一。
早在二十年代，德国就与苏联来往密切。一战过后，魏玛共和国急于改变自己孤立无援的状况，而苏联也有意寻求一个长期的合作伙伴，两国最终在热那亚会议上达成恢复外交的协议，并且缔结了一个秘密军事协定：德国违抗凡尔赛和约的禁令向苏俄提供成套的武器制造生产线，帮助苏俄红军建立现代化参谋指挥和训练体制，苏俄则向德国开放基地和工厂，使德国能够在那里不受干扰地训练装甲兵、飞行员及其他军事人员，并且研制凡尔赛和约中禁止开发的武器。这是斯大林的计谋之一，通过扶植德国社会主义的力量，用以对抗西方资本主义。不久苏联开展第一个五年计划，以图建立现代化的军事工业基础，迫切需要德国的帮助，而德国也立即施以援手，向苏联提供了大量信贷并促成其向德企订货。
德国向苏联保证不参加任何国际集团对苏联的封锁，苏联则保证了德国东部的安全，两国的军事技术和科研人员保持着和谐的关系，形成了互通有无、互相帮助的局面。
因此当海德里希从一名潜逃的白俄军官那里得知苏联元帅图哈切夫斯基正与德军参谋部的人员谋划推翻苏俄共产政权的时候，他几乎无法克制自己不在这件事情上打鬼主意。显然，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如果暗中支持元帅，就可以重创共□产主义政权，而如果将这些情报转卖给斯□大林，又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些外交上的利益。他拟将此事与舒伦堡商量，对方在这两年间由于办事得力和性格恭顺已成为他的心腹，然而在了解情况之后，青年立刻发现这件事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很可能是苏联设计的一个局，斯□大林想要借您的手铲除身边的不稳定因素，从而巩固其自身的势力，不然的话......”
他突然停了下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海德里希观察着他的神色，抬手示意他往下讲。
“你尽管说，我不会责怪你。”
“斯大林想要借您对德军将领的怀疑从而削弱本国参谋部的力量。”
果然，海德里希在听完后没有说话，青年对他的心思过于洞彻让他感到不适，于是他很快转移了话题，之后便将他遣散了。但是舒伦堡知道，以海德里希那贪婪的性子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因为成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而回报又实在太过诱人，并且机会难得。果然没过多久，海德里希就再次找到他，问他当年在柏林接受训练时身边有没有在某一方面特别突出的同侪。
舒伦堡心里明白，在此之前海德里希肯定已从当年主持培训的教官口中得到过一份类似的名单，之所以来询问他，只是想要进一步地确定罢了。他知道这是一个考验对方、并且能够为自己博取信任和筹码的机会，于是他问道：
“如果您想要我提供确切的信息，那么就必须让我知道您的计划。”
海德里希犹豫了一会儿，他那刻薄而狐疑的目光在青年的身上逡巡，像是在思考对方是否值得信任，又像是在测试他的胆量。舒伦堡回报他以坦荡坚定的目光，最终使他屈服了，将他的打算和盘托出：原来他想雇佣一批善于隐藏行迹的特工，将那些曾与俄国将领有过联系的德国军官获取的材料偷出销毁，换上他精心设计的假情报，秘密与斯大林合作。
青年听完后陷入了沉默，良久，他突然问：
“全国领袖知道这件事情吗？”
海德里希望着他，眼中有某种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
“他不知道，你明白了吗？”
舒伦堡的心里一沉，脸上却依然面不改色地答道：
“明白了。”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分析，海德里希之所以不是直接找那些参谋部的军官索要情报，很可能是怕惊动他们，让俄方有所怀疑，从而终止合作。除此之外，他可能私下还有一些自己的打算，比如私自伪造一些证据，用以构陷他不满意的将领。于是舒伦堡谨慎地向海德里希推荐了人选，并帮助他分析此行可能存在的危险与弊端。
没过多久，他果然收到指令，海德里希已部署好两个特别行动小组，命令他带队行动。然而说是带队，其实整个过程根本不用他操心，行动小组的成员训练有素，各自按照步骤执行任务。当晚他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行动小组很快就送来了从参谋部窃取到的报告，他一一询问、再三确认没有落下行迹和差错后才将他们遣散了。
待行动小组下去后，他从提交的材料中仔细地挑选出一部分，单独放进了一个文件夹，锁在了柜子的最底层。就如海德里希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倾轧同僚的机会，他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在日后救命的退路。办完这一切后，他将剩下的材料扔进了壁炉，然后给海德里希拨了通电话。
电话立刻就接通了，看样子他应是整个晚上都守在电话前。
“全部销毁了？”
男人的声音冷锐低沉，像是背着什么人一般。
“全部销毁了。”
青年冷静地回答道，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向他阐明特别行动小组分别是在哪里找到这些资料的，之后就挂了电话。后来的事情舒伦堡没有再参与，听说海德里希委托了一名外交工作人员，通过他又找到了一个中间人，由这个人辗转将情报送去了莫斯科。
不久，他们就收到了在俄国活动的间谍的线报，报告中说苏俄红军在莫斯科组建了军事法庭，对图哈切夫斯基进行了审判并最终处决了元帅及其同党。这件事情促进了苏德两国友好的进程，是在德国进攻西方国家的准备时期使希特勒与俄国结盟以保卫德国东部边境的一个重要关鍵。
海德里希也得到了他的报偿，三百万卢布被送到了他的办公室。当时马克对卢布的汇率为一比四，三百万卢布约等于八十万帝国马克，以当时即便连政府官员平均月工资也不过两三百马克的水平来说，算是很大一笔钱。至于这笔钱最终是进入了他的个人私库还是流到了其他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就在此事过去没多久，一天下午的时候，舒伦堡突然接到海德里希的电话，对方以命令的口吻让他下班后跟他出去一趟。
他开始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因为在此之前海德里希经常每隔一段时间就邀他一起出去吃饭，不管他乐意还是不乐意。等到他处理完公务走出大厦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开着他那辆梅赛德斯在门口等着他了。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直到快要驶出城区的时候，海德里希才告诉他此行的目的：
“我需要销毁那些钞票。”
接着不等青年发问，他继续解释道：
“钞票上有他们的记号，俄国当局显然已经将它们记录了下来，如果我们的间谍在俄国使用这些钞票，立刻就会被逮捕。”
他们到达海边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灰蒙蒙的海面上笼罩着一层雾气。两人在港口处下了车，舒伦堡帮他将一捆捆钞票从后备箱搬到空地上，解开绳子，让它们尽量零散地堆在一起，海德里希点燃一沓钞票的一角，朝不远处的青年扬了扬。
“向豪华的乡间别墅、崭新的游艇、敞篷汽车和一切美好的东西说再见吧。”
说完，他将它扔在了钱堆上。钞票很快就燃烧了起来，火光照亮了头顶的天空和一小片黢黑的海域。趁这个时候，舒伦堡看向身边的海德里希，
却见对方正出神地望着火堆，海风吹拂着他的大衣，他的面容在明灭的火光中阴晴不定，深色的瞳仁中映出黑夜里上升的火星。
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渐地消失了，三百万卢布很快就只剩下了灰烬。天地缓缓归于沉寂，空气里弥漫着腥苦的气息，他们将灰烬扫入海中，然后靠在了车头。海德里希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自己拿了一支，将剩下的递了出去，舒伦堡从里面抽出一支，男人又从口袋里摸出火柴盒，轻轻摇了摇。
“糟糕，只剩下一根了。”
他像是感到歉疚似的笑了笑，“我们应该在钞票没烧完之前就把它抽了的。”
说完，他擦亮火柴点着自己的烟，长吸一口，吐出一段烟气，然后将它递给舒伦堡，看着青年就着他的烟点燃了自己的那根。
月光消失在深海一般的夜幕里，虽然才过六月，海边的夜晚依然十分寒冷，他们沉默地吸了一会烟，周围一篇寂静，四野空旷，只有海浪冲刷堤坝的声音在不断地回响。不知过了多久，海德里希走向海边，将烟头扔进水中，回来开门上车。
“走吧。”
他们在回去的途中依然彼此无言，也许是一次性焚烧销毁了这么多钱让两人的心中多少多有些沉重，也许只是因为忙碌了一天而感到疲惫。
“你知道我在第一天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像什么吗？”
不知过了多久，海德里希突然开口打破沉默，接着不等青年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像只松鼠，又好玩又机灵。”
仿佛想起了什么遥远的往事，他蓦地笑了一下。
“......那时我就想啊，他的起点太低了，我得给他棵树让他爬爬，别让他老捡地上的松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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