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2)
林简自那日被林渊从北望坡带回来,整日精神懈怠,游神恍惚,阿斐知他有心事,耐心叮嘱了几句,也不欲点破个中症结,命里劫数,浊世修身,也只得靠他家公子自己参破。
倒是他家公子对林渊态度的转变让他有了些微诧异,不再每日避门不见,林渊来访时,两人常在房中对坐上一个时辰,时而是对弈品茗,林渊棋艺不精,几番杀伐林简渐渐没了赢他的兴致,更多的时候则是林简在给林渊讲学,治策谋论,任重贤仕,树德立威,林简教的比拂叶老人更细致,更耐心,一次两人执笔攻守,策论天下形式,挞伐河山,踞兵守城,竟然辩言至深夜,不过短短数日,林渊谈吐之间气魄锐精,锋芒初显,进步引得阿斐都不得不感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这日林简正捧着本书倚在窗前心不在焉地翻着,杯中茶凉未觉,一个人兀自望着那满纸小字发呆。阿斐轻叹一声,无奈摇头,提了食盒迎了上去。
“凉茶伤脾胃.....”
林简如坠梦中,转身望着阿斐,似不认识般神思远游,目光迷离,眼含着一汪清泉,却映刻不上任何身影。
这般可怜的模样阿斐瞧得心疼不已,伸手取出食盒中一盏晶莹的露羹,屋内顿时花香四溢,浓稠羹汤震荡其上点缀着的几朵绯色花朵,如春飞残红,零落逝水,林简心中恍觉一阵凄恻。
“红夷围炉醅露华,雪饮杯中迫降花。”
阿斐听得林简这两句诗,心头大骇,这韶露羹是师尊每年做来贺林简寿辰的,只因谷中四季如春,初雪难求,是以师尊每年只在这时才会布下雪封,使谷中珍卉披雪,又因红夷花枝燃烧时果香浓郁,时久不散还能将香味渗透到佳肴中去,是以师尊常用红夷花枝来醅这雪露羹。
只是今年似乎格外不同,师尊往年只用谷中潋光作为雪盏,今年却意外地用了红玉葵,无怪乎林简有此感慨,这红玉葵种子因被风吹散生根,生长艰辛,只有少数依靠红夷树生根的,得之供养才得以成林,如此共生,是以谷中每一株红夷树旁必歪歪斜斜缠绕了一棵红玉葵。
待红夷花枝焚尽红玉葵枝头花盏中的香雪,花盏垂露,春华已逝,最后委身一跃,落入这一盏师尊亲手调制的羹汤之中,生死轮回,情偿宿命,师尊将所有的匠心融入到这一杯淡羹之中,到底意欲何为,连阿斐都有些捉摸不透。
林简苦笑,见阿斐面露疑色,有些无奈地道:
“师尊这是在敲打我呢。”
“这......是何意?”
“我与商眉师出同根,师尊这是在提醒我,千万莫再对他苦苦相逼了......”
阿斐眼眸深邃,聚精会神时眼中像纳入了整片蔚蓝苍穹,高深不可预测,此刻他于心中揣测无数可能,师尊这羹汤似有所指,却到底为何,他亦无法参透,世间唯有情之一字,实难勘破,若说偿还,又是从何时起,到底谁亏欠了谁。
林简神色晦暗不明,愁上心头,更添心事一桩,心情愈加不得纾解,再看阿斐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料想师尊定是给他二人出了个大难题。
正当此时,林渊推门而入,手中拎了大大小小十数盏花灯,将他腰际结结实实围了一圈,模样甚是滑稽。
林简瞧得有趣,忍不住打趣道:
“林公子,这乞巧节还未到,姑娘们的花灯可就收不下了。”待走近捧起一盏兔子花灯一看,笑意愈深,拈起其间一张纸条忍不住念到:
“愿我如星君如夜,临水姚思安。”
拈起纸条在林渊眼前晃了晃,惹得他面色渐红,眼色闪躲,才肯罢休。
“小简.....”林渊本想抢回字条,奈何施展不开,只得瞪着眼着急。
“哥哥当真是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了,还是.......”林简眼神晶亮,玩心大起,放慢语调道:“父亲授意有误,吞并武云城是假,替我寻觅个好嫂嫂才是真,哈哈哈哈.....”
“小简!”
阿斐看两人玩闹不止,林渊欲辩难言,哀叹一声,忍不住调解道:
“林少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渊见有人解围,赶忙辩解道:“今日是商兄生辰,我邀他去北望坡赴宴,因那处人烟罕至太过凄清,我本想买几盏花灯点缀一下,可是......”
“可是卖灯的大娘见你生的俊朗,便叫他的几个女儿写了情诗藏于灯中,想向你求姻缘,是也不是?”
“小简.....”被林简说中,林渊一时面色难堪不已,徒惹这露水桃花实非他所愿。
林简举着那盏兔子花灯上下打量,有些赞赏地道:“想不到这北地的灯笼,做的一点也不比南边的差,这描摹勾勒,真是细致精巧。”
林渊见他说得恳切,生怕他提议把如此心灵手巧的姑娘娶了,赶忙正色道:
“小简,你可否一同前去?”
林简正思量着那灯上的诗句,明明应该是愿我如星君如月,一时想不明白到底是这姑娘别出心裁,还是学识浅薄题错了诗,因而并未在意林渊的邀约。
倒是阿斐心有思虑,见林简不做应答,正担心他心有芥蒂不想去,想着先回绝了林渊。
“好啊,既遇同好之人,理应一起去贺商兄生辰。”
林简嬉笑允诺着,眼睛眯成两道月牙,笑意晃眼得有如夏日的艳阳,林渊和阿斐俱是一怔,有点琢磨不透他。
林简提着那盏灯迈出门槛,不顾他们两人的诧异,对着他们挥挥手道:“你们先去,我随后就来。”
林渊心思存疑,后脚刚追上去,却被阿斐拦住:
“公子既已允诺,必不食言。”
“我猜他是去找乔姜了,我忘了告诉他,乔姜与商兄已经恭候多时了.......”
“......”阿斐拂袖一甩,立马追了上去。
许是上次在北望坡落下一身狼狈惹了林简不快,林简索性信马由缰,行的缓慢,走到时天色早已暗沉的不辨周围事物。
阿斐点了一盏驱夜灯在前边为他引路,那盏夜空中上下起伏的光亮因了夜雾的遮掩,愈加单薄得像一点鬼火。
周围水声流淌,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奏出一段绵长悠远的曲调,依稀是事隔经年,仿佛又清晰如昨,林简蓦地有些思念师尊。
一盏莲花灯悄然划破夜空而来,仿若轮回渡口引魂的灯盏,飘飘荡荡,魂无所归。
林简有些意外,命阿斐截了那灯取给他看看。荷瓣盈展,中树一扇小画屏,就着明灭的烛火,林简望着那几句诗开始失神。
“临川惜逝水,繁华入九秋。尘露无岁暮,浮灯远孤舟。”
人微如尘天道渺茫,人生韶华转瞬露逝,这浊世安身立命何以自处,天下之大谁人相与清欢,这苍凉的孤寂感竟与林简的心境不谋而合,他不禁开始好奇,怎样的境遇才能让一个人写下这样厌世之余,毫无生气的诗句。
迎着溪水逆流而上,远处芦苇迎风摇曳枯枝,丛中升起斑斓星火,点点如夏日流萤,风一吹便散落四周,再难寻踪。
林简拨开芦苇,面前一摊燃成灰烬的纸钱,一层层叠簇着金边,不死心般挣扎着升腾起最后一点火光,终化成一缕青烟,融入了这一空夜色之中。
待林简看清楚那溪边岸石上站着的人,只恨不得转头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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