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叆叇·里表 一(1/2)
雷元江并非没看见雷季泷。
他不仅仅看见了,还观察到自家儿子身上比往日结实,精神头也好了许多,心生欣慰。
可惜这就是雷季泷所不知道的。
他捧着三个碗,枭宣布可以起来时,他稍微挺了挺僵硬的腰,两腿却软的跟面条一样,整个人“哧溜”摔到地上。他挣扎数下,浑身又酸又痛,只好翻了个身就地躺平。幸好不单他一个人如此狼狈,他身边那些年纪同他差不多的少年也精疲力尽地躺下,顾不上身下枕的是泥石或是土沙。
唯有林琥靠毅力坚持站起身,迈步缓走两个来回,然后才慢慢坐到雷季泷身旁捶腿。
枭与同伴对视几眼,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这个少年原本只是收留雷季泷附赠的,没想小小年纪十分自觉,训练如何辛苦也丝毫不见抱怨,除了资质以外,比其他正式挑选出来的同龄人还要优秀。他六个没有血缘的兄弟虽然不如他,却也吃苦耐劳,平日里别人有什么都帮着,嘴甜会说话。
等来日雷季泷回雷家,他们大可把林琥和他兄弟几人讨过来,想必雷元江不会在意把这几个人让给他们。
林琥在雷季泷身边坐下,飞快偷偷瞥一眼聚在一块儿交流的丐帮中人,低声问雷季泷:“季泷,刚才你怎么把碗摔了?”
比起从未接触过武艺的其他人,有底子的雷季泷表现的最为出色,即便他从未认真按照过家中武师要求做。
雷季泷缓过劲而来,没有经过太长的迟疑便回答:“我看见了要找的人。”
“……”
林琥沉默数息,他眼眸里有怀疑飞快闪过,但他并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口,而是道:“你还要去找他吗?”
雷季泷想了想,他虽然不知道这个叫做微山湖村的渔村到底有什么特别的,这些天过路的江湖人不少,但只要他动作快一点,别人也不会发现什么,一时间心中大动。
他刚想点头,忽然意识到林琥几个兄弟还在平阳,不由道:“对了,你们……你们帮我的忙,我却连累你们,实在抱歉。”
连累?
林琥诧异地看向雷季泷。
这个人是真的没有察觉到?从洪城到平阳,他只不过是看准了季泷是有钱有权人家公子,想要从中得到好处而已。而且一路以来,他们反而是花着季泷的银子吃好睡好,即便和他所想甚远地进了丐帮,也好过继续以前流落街头的日子。
并不是谁都出自一个显赫、甚至只是完整的家庭,能进丐帮是多少无依无靠的乞儿的愿望。也并不是谁都有运气和资质被世出或者不世出的高人看中,从此接受悉心教导。他不努力从一点一滴开始争取,他就什么都没有,他几个兄弟也将什么都没有。
训练虽然辛苦,但至少给了他一个出头的机会,怎么能说是拖累?
果然是个少爷,不食人间疾苦,不知世道险恶,被骗了也是活该。
“说什么连累,我们是朋友。”他微微笑了笑,摆摆手,“只是……大家看着,你也没办法走吧?”
“说的也对……”
枭看上去不拘小节且自来熟,似乎很好说话,但经历过这些天的相处,雷季泷算是弄清楚了这人的性子。枭就是一言堂的性格,说话前先看拳头,别人想要反驳违抗他,打赢他再说。
……很显然自己这小身板真的完全不够看。
雷季泷叹了口气,感觉以前家中面目狰狞的武师无一例外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起码和他们还能讲讲道理,而奢望“道理”这种东西对枭起作用,还不如奢望太阳打西边出来。
林琥垂下头,一手挡在唇边,压低声音道:“待会我们对练,你故意假装失误,受伤就可以提前离开了。”
雷季泷一听,还真是这个道理,他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方法,当即点头表示认同。
不时,丐帮的人就把趴在地上的少年们通通赶起来,枭不知从哪里拖来了破木长凳坐着,一脚支在凳面上,将藤条舞的咻咻作响:“快快,站起来,谁还赖在地上,就再给我蹲半个时辰!首先把前几天教你们的套路打上一遍,然后再对练。”
少年们有气无力应了声,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挪着酸软的手脚开始打软绵无力的拳。他们有些人打的快,有些人打的慢,凑在一起可谓乱成一团。
丐帮以脚法和棍法著称,但也不会把门派技巧绝学放到大庭广众下教授,所以这些少年目前张牙舞爪着的不过是基础套路。
枭看着乱糟糟的场面,也没表示什么。他把腰间葫芦摘下,喝了口酒水,小小地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对同伴招了招手:“看着这些娃儿,哪个记不得或者打错了套路,就再打上十回。”
说完一摇三摆就走了,雷季泷当即对林琥交换了一个欣喜的眼神。
枭晃到墙后,懒散的神色一变,快步朝赭衣人众离开的方向而去。
再回溯到霹雳堂这方面。
唐申在入村口不久便发现雷元江有些心不在焉,他不着痕迹扫过去,隔着枝叶稀松小树的远处,一众尚及腰高的丐帮少年排成纵横两列,其中一个身形偏矮的少年侧着脸,对他们投以视线。少年身上衣裳东一块西一块染着不知是如何造成的污渍,膝肘处已有不少磨损,但终究与身边同龄人有一目了然却无法道清的不同。
少年脸上沾了尘土,双眼清澈见底,带着点点惊喜、点点疑惑。他把心湖大大方方敞开给所有人看,不需细想便知道是个涉世未深表里如一的孩子,仍保持着那份童真和干净。
这位想必就是雷季泷。
原本听雷元江所言,以为是拎不清的骄纵大少爷,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回事。
唐申善捕人心,故而能解其躬之所趋。如果是个骄纵又年少气盛的少爷,即便无法抹去其继承者身份,仍不阻碍他让其再骄纵放荡些,彻底为他所控。如果这个“小少爷”不好控制,为了未来,他只能提前解决内患。
在一个不知未明危险几何的陌生之地,失踪死亡实属寻常。
他们在师天徒坐的小树前停步下马,儒衫男子温言挥开孩童们,拢袖迎上作揖前:“雷世叔。”
他又对着莫秋雨和洛戈笑了笑:“莫小哥,洛小哥。”
最后才是对着戴斗笠的唐申道:“雷公子,有些许日子不见了。”
几人或抱拳或点头应过。
雷元江则抚掌道:“好了好了,子齐就别客气,咱们往里走再说话。”
他环视渔村,往身后招招手:“世融,找个地方把马匹和马车放置好,至于其他人……都看着马匹吧,来三个人与余岳徐笙还有季成泺跟着我。”
余岳、徐笙以及季成泺都是雷元江的近卫,余徐二人属于其中佼佼者,这两年荣升雷元江身边最得力的护卫。而盛世融年纪比他们要轻的上近十岁,属于最年轻一批近卫,季成泺则是刚从莫赟身边调来。
霹雳堂近卫除了保护当家的安全,亦有保护当家家属以及各地分堂主的责任。他们多是家生子这点早有点明,但当年霹雳堂与唐家堡两败俱伤,雷元稹那一届近卫几乎全军覆灭,所以雷元江接任以后才会面临着几乎无人可用的窘状。
默默给雷元江牵着马匹的盛世融闻言一怔:“可是,舵主……我能否跟着你……”
“不必了,有余岳他们三个就行。”
雷元江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让莫秋雨把马车上的人叫下来。
盛世融默默无言,让众人收拾齐整,将马匹驱赶至村外树林。罗谷雨抱着白蟒,虚乾抱着剑,两人走来的姿态倒是精神奕奕。封人家姐妹面色却带着疲倦,封人醉杏还好,封人夙琪被带来的一个丫鬟扶着,怕是被几日行程晃散了骨头。
雷元江转而对师天徒介绍道:“子齐,这是清微观虚乾道长,另外两位是封人世家的姑娘。”
至于罗谷雨,在欧阳山庄时师天徒已经见过,就不加以介绍。
师天徒再度作揖:“三位好。”
待三人回礼以后,师天徒仔细看了看虚乾身上道袍:“道长出自清微观?昨日在下见有数位身穿青白绣云纹道袍道长过路,其言笑晏晏,但面有忧色。”
“云纹青道袍是崆峒派。”雷元江说明补充道,顺带用略带得意的笑容对唐申道,“看,我猜的不错,崆峒派果然来了。”
“啊,抱歉,在下并不是很清楚。”师天徒歉意地笑笑,后又想起什么,补充道,“黑白道袍的道长似乎也见到一位,但他行走匆匆,如惊鸿一现,在下看的不甚真切。”
虚乾忽有所感,问道:“请问道友,可曾见此人所负之剑。”
“这倒是记得。那位道长所负之剑约摸二尺七,白玉兽面剑镗,通体碧绿无鞘。”师天徒半是解释半是感慨,“此玉剑做工精湛,日光下色泽澄亮,乃在下生平仅见,只是不甚明了如何作护身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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