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叆叇·里表 二(1/2)
船缓缓停靠在岸,放眼望去,渡口处拴着两条有些破旧的木舟,原本齐腰高的芦苇被砍劈出一条容人通行的道路,延伸入芦苇丛深处。
下了船,莫秋雨将双手交叠在脑后伸了个懒腰,蜻蜓自他耳边悠悠飞过,迎面还有点点苇絮飘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小小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阿嚏……便是此处了吗,看上去颇为静谧。”
他抬头往远处眺,大片随风起伏的芦苇上方,隐约可见远处苍穹有如脱墨,由深至浅,随着携有万马奔腾气势般的卷云滚滚来袭。凉风一阵接连一阵地吹来,勾带起诸人袍角与发丝,顺着通道往山谷内看,芦苇丛中偶有人影走动,更有人声隐隐约约远远传来。
微山湖村的渔者渔女们只能送到这里,往后的路已然十分明显,离去时,他们嗅了嗅空气中的潮味,彼此交谈道:“哎,看天色是又要下大雨啊,赶紧回家收东西啰……这几日总是下雨,这回不晓得又要下多久……”
下大雨……
雷元江一众人相互觑了几眼,表情凝重起来。
他们竟然忘记考虑天气原因,一旦天气潮湿或者下雨,对他们手中火器影响十分之大。
但雷元江并没有说什么,他招招手示意接着往前走。倒是洛戈忽然摸了摸怀中抱着的包袱里的伞,弯起眼笑了笑,趋步亦步跟在唐申后方。
自小道往里走,脚下芦苇被高大的常青树木取代,顺着潮湿并生有蕨草青苔的山壁望过去,木块搭成的简陋木棚若隐若现。苦涩的药味便随着湿润的风拂过鼻间,众人络绎步入山谷,视线豁然开朗。
首先入目的便是远处既见的木棚,一口石头垒成的灶上架着铁锅烧着水,数口泥烧的小窑上闷着陶罐。木棚中,整棵树木削成的桌面上整齐放着药杵、药碾、药钵、药瓶等等物件以及一干药材,地面上躺了五个受伤的人,只扯了些干枯的芦苇杆垫在身下。
五个受伤之人伤势各有不同,两名纯粹伤于刀剑,一人面青唇黑,一人丢了一侧大腿,最后一人面目安详但昏迷不醒,不少或是亲友或是同伴的人守候在他们身侧。
木棚四周的泥土遍布大片大片红褐色,连被多重践踏的韧草表面亦是如此。一个穿着玄色绣白鹤褙子的年轻姑娘忙碌于瓶瓶罐罐间,手持蒲扇看管数个药罐,时不时擦一擦额角的汗。
与年轻姑娘的忙碌相反,一名青年男子端坐青竹编成的席子上,雪白长袍呈扇形展开,同样栩栩如生的白鹤跃然袍上。他煨着小火炉用紫砂壶泡着香茗,膝上放着一把古琴,不时拨弄数下,神色悠然自得。他手侧香炉烟气袅袅,虽与满地伤患的痛苦神色格格不入,却与四周的山涧流水相映成辉。
踏过芦苇荡与山峡,此刻方知微山湖对侧别有洞天,越过木棚往外不到二十步便是百丈悬崖,视野开阔至极。木棚一侧有自岩石缝或者地下泉涌之中渗出的湖水,顺着悬崖飞湍而下,瀑布激鸣声不绝于耳,放眼望去悬崖下方那方圆数百里森林河流尽收眼底。同时,山雨将来的氛围越发浓重,风刀已如切如割,带着细碎的雨滴打在身上。
在山水重林包围之间,有一座呈不规则弧形的城池,它朱红色塔身在绿树掩映中若隐若现。
当看到这一小方天地的格局,唐申意识到唐家占据了绝对优势。
从空中利用唐家特有的机关风筝,可以轻松抵达那一座弧形城池。
雷元江自然也是了然于心,他沉吟片刻,低声与唐申耳语:“越儿,依你看,唐家的人会在半路拦截,还是在那座古城池中……”
“二者皆可。”唐申给出了中肯的判定,“若树林中无有其他危险,在树林中埋伏的几率较大。”
唐申顿了顿,纬纱下的眼往溪流对岸瞥了一下,继续道:“未必只有肉眼所见般简单,此处可见受伤者除却伤于争斗,还有毒,野兽,以及尚未明之险。”
“这倒是在预料中,我年轻时候也和同样年少气盛的亲戚,或认识的江湖朋友四处游历,遇到不少骇人听闻的事情。所以说永远不要低估前人的智慧,旧时许多东西到了我们这一代,早已失传多年。”
交谈间,溪水对岸有七八个男女涉水而来,跑在最前两者各背负一人,快步跑至木棚,急声喊道:“大夫,快来看看我兄弟!”
年轻的女大夫连忙放下手里煽火的蒲扇,令几人将伤患放到地上,再一一给伤患把脉观色。两名伤患面色惨白,眼底乌青,他们裸露于衣衫外的皮肤上有不少肉眼不太能辨的蜂针孔。
女大夫自发鬓间拔下一支黄铜串珠宝镊,挽袖熟练地替伤患拔除身上蜂针,她的动作轻巧,脸色凝重:“这是怎么弄出来的,你们没事儿去招惹了毒蜂?”
几人七嘴八舌道:“顺着路下山没走出多远咱们就迷路了,几个兄弟爬到树顶找路,不知怎么招惹上老大一群毒蜂!那毒蜂又多又快,要不是咱们跟着河流走,及时跳进水里头,还不知道要伤多少人!”
正说着话,伤患中的一人蓦地浑身抽搐起来,同时七孔逐渐往外渗血,女大夫手一顿,转而快速按了按另一人的颈侧,半响摇摇头:“你们来迟了,这不是普通的毒蜂,此二人皆毒入心脑,我已束手无策。”
女大夫此话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愤怒埋怨的几人立即缄默,面露不可置信:“怎么会……从来没听说过蜂毒会死人,你不是花间派的大夫吗,这小小的蜂毒怎么会治不了?”
更有与将死伤患要好的人激动去抓女大夫肩膀:“你胡说!肯定是你学艺不精,胡乱诊断!花间派是什么意思,让一个学艺不精的大夫来误人性命吗?”
女大夫晃神避开,玉白五指夹着两枚灸针,抬手便抵在对方双目前,冷声道:“的确是我学艺不精,我只善诊脉对药,不懂截脉放血,阁下大可另寻高明。但我花间派行医治病不取分文,信或不信全在阁下,若是诊错脉象开错方子导致病人死亡,我全权负责,但我已言明此症不在我所擅范围,还请不要纠缠!”
那人下意识抬手一挡,急退两步,发现女大夫仅仅是警告,他复而上步神色忿忿:“我才不管你是什么开药还是放血,你既然是大夫,就要治好——”
“豹子哥哥。”
忽有清脆女声打断该汉子的话,一个着紫粉二色绣袄短裙、玄色长裤、腰缠绣菡萏腰包的小少女越过,挤到女大夫面前,挡在她与名为“豹子”的汉子中间,笑道:“大夫姐姐,豹子哥哥是粗人不会说话,你万万莫要与他计较。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夫姐姐菩萨心肠,还请救救这位哥哥吧?”
女大夫脸色缓和些,放下银针:“并非我见死不救,而是无能为力。此处连勉强凑足药材都困难,更莫要提这并非是我所擅长……”
女大夫往弹琴的白衣男子处看了眼,迟疑道:“只不过若是公孙师兄……”
少女越过女大夫往前一探:“那位是大夫姐姐的师兄?是他就能救这位哥哥?不知是花间派‘鬼手’‘宁息’哪一位门下?”
“师兄虽不是掌门或者哪位师叔座下,但天资绝伦。若他出手,定能妙手回春。可惜……”女大夫摇摇头,转而走回烹药处,留下一言,“你自去与师兄说罢,若他应你,定会如你所愿。”
不等少女有所动作,那名“豹子”的汉子便走到白衣男子身前,捏着拳头瞪他道:“大夫,你赶紧的救我两个兄弟!”
他们的争执声如此大,白衣男子的琴早就弹不下去,听豹子如此恶声恶气,白衣男子并不生气,甚至面带微笑回答:“这毒,在下治不了。”
豹子勃然大怒:“都说花间派大夫医术如神,我看都是狗屁!就一点蜂毒都治不了,全部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
却听他队伍中有人大声道:“这不是公孙大夫吗?”
白衣男子看去,见一女两男面带惊喜望来,颇为困惑:“你们是……”
“公孙大夫真是贵人多忘事,一个多月前卫家村里,是您救了我们姐弟三人。”作为三人之中的大姐,女子开口对豹子说道,“豹子哥,这位大夫当初可是将我们三人身上奇怪的毒给解开了,想必这蜂毒也不在话下呢!”
“原来是你们,那日指点在下往古艾城去,在下寻访了一月有余,却依然不见你们所形容之人。”白衣男子恍然,随后端起茶杯品了口茶,悠悠道,“不过,如此简单的毒,在下确实不知道如何去解。”
他那百般聊赖的模样,竟是看也不看满地伤患,似乎那会污了他的眼。
豹子当即怒不可遏,却遭少女喝止:“够了!豹子你给我回来,你这是不把我放在眼内吗?花间派的大夫们给你治病是你的福气,不给你治是别人的本分,怪只怪我们不慎重,责备不到他人身上去。”
“可是——”
“回来!”
豹子闭口不言,狠狠瞪白衣男子一眼,默默走回队伍中。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对不起,打扰您了。”少女冲白衣男子弯腰致歉,过后让身旁人背上伤患,说道,“微山湖村里也有郎中,我们且争上一争,尽人事罢。”
一行人默默无言,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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