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叆叇·乍寒 一(1/2)
醒来时,略有些微的窒息之感,因为后背千机匣沉重,于是带着他一直沉到潭底。若非他通晓龟息之法,加以内力自行流转,恐在苏醒以前便溺毙。
唐申轻吐出一口气,手肘撑着水底鹅卵石站起身。他朝头顶光亮处晲,能见一道人影飘在水面上,约摸估计着是被他带下来的莫秋雨,便朝其游去。
浮出水面时,雨仍未停,拍在裸露的肌肤上微微生疼,水滴顺着脸部轮廓滑入衣襟之中。衣衫随着水波浮沉,唐申仰面自重重雨帘中往高处窥去,虽再不见人影,山崖仍有细碎落石下坠,说明他自高空堕入湖水至此,不过是经历了冲击以后晕厥了片刻。
但这段时间有多长,他不好判定。
唐申将莫秋雨捞到臂弯里,顺着流水方向游上岸。
从湖中爬起,两人浑身皆透湿,唐申抹了把脸,斗笠早不知丢到了何处,不必多想也知道面上易容化了开去。幸而如今风雨颇大,身边莫秋雨也不似他内力深厚,摔的重,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他看了眼天色以及暴雨中影影绰绰的森林,决定等雨停以后再作打算,扛着莫秋雨返身往山崖处走,欲寻一避雨之所。
他虽不惧这山林中的危险,到底天性谨慎谋而后定,没有退路的冒险之事轻易不做。再者匆忙之中跳下山崖,难以确定众人所在的方向,思考到山崩很有可能是唐末徽等人造成,他不好亦不能展开千机匣。加以悬崖近百丈高,即便是他冒然跳下去一个不当心也要摔断手脚,故而他首先将伞给罗谷雨作缓冲用,再带上众人中武艺最弱的莫秋雨——万不得已之时,至少多一个诱饵或者助力。
罗谷雨便也罢了,好歹习武多年,轻功说不上好可至少能保全自身。相信其自幼生活在毒瘴山泽树海间,于此望得到边界的树林之中,比谁都要如鱼得水。
让唐申感到忧虑的是雷元江。
事情发生太快,他方才反应过来,雷元江便已经与师天徒一并堕崖,令他纵然欲救援亦不得其道。而在此种天气状况下,霹雳堂的火器作用不大,雷元江若因此事故身亡,对他而言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看得很清楚,他如今在霹雳堂的地位,大部分来自于雷元江的宠信。雷元江挽霹雳堂于危机之中,在雷家中威望至高,人又不偏袒顾及家族,所以雷家众人看在雷云江高兴之余,便顺着意思把这个“义子”当做护卫一流随它去。
如果雷元江有闪失,不提真正的序位继承人雷季泷以及莫赟与莫秋雨三人,光是把持霹雳堂上上下下的雷家亲戚也不会坐视他夺权。他没有功夫与时间去应付这么群人,也对雷家诸事没有想法。
所以雷元江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唐申冒着雨走了片刻,觅了一处岩洞步入,将莫秋雨放置在旁。因包在油纸里的火折子在他泡在湖底时被水透湿,故而掏出小块燧石升起篝火,褪去外衣中衣烘烤。
厚重的两层广袖一脱,里衣亵裤皆是朴实无华但柔韧且贴身的料子,他腿脚腰腹臂腕上都绣着暗袋,用以放置平常用的凤尾镖、飞针一诸事物,刻着名字的匕首则藏在靴子里,林林总总堆起来也有十来斤重,全部整理出来堆在一旁,寒光凛凛叫人身上发凉。与其他同门不同,他并没有随身携带药粉的习惯,故而内襟中也就藏了些伤药,此刻也都被水化了去。
唐申把外衣袖袋中放的手帕拿出来两方,大概将沾在胸膛上的药水以及面上水渍擦干净,散开长发待热气将它烘干。随后他往莫秋雨身上睡穴点了数下,脱了莫秋雨的衣服放在火边烤,再坐到篝火旁擦拭千机匣。
自从这把千机匣到手以来,他一直没有机会在众人面前使用,毕竟千机匣几乎是唐家堡标志,如同孔雀翎一般,即便是被淘汰的类型流落到他人手中,也会被唐家堡不计代价地追回。
说到这个改造过后的千机匣,就要说起唐末影。其实在唐家堡,与唐申最亲近不是唐末嫣或者唐邵祁,而是十来年不声不响呆在栖羽堂的唐末影。
自当年试炼他救唐末影一命以来,又因皆在栖羽堂,唐末影受他的影响最大,他自身本是不大爱说无意义的话,唐末影却渐渐变得心思沉重沉默寡言起来。唐末影也是有天赋的,奈何唐宛凝执掌以来少有问及栖羽堂事务,栖羽堂内部也就越发怠慢,渐渐的唐末影心中有事便只向他倾诉。前些时候外出归来再看唐末影,身体竟已越发孱弱,面色苍白少有笑颜,每日呆在机关房中捣弄物件少有踏出房门。他对不会妨碍他作为的唐末影还是有一些拂照,离去前曾告诫一番,不过唐末影是否照做很难说。
唐素生将千机匣带给他时,他并不如何吃惊,唐末影旧日曾对他提及多次要改造千机匣,如今不过付诸实际罢了。暗里他曾经上手试过,除了维护调整耗费的时间增长了近一倍,功用和威力大了,两两抵消下倒也没什么缺点。
妥当将千机匣修整完毕,摸摸衣衫也干透,唐申穿着整齐便倚着石壁闭目歇息。
待到耳中雨声渐息,天光乍破,往洞穴外看,近处仍有滚滚乌云,远处天空已透出蓝天,澄碧如洗。
耳中可闻雨后虫鸣,晚夏的天在历经暴雨洗礼后显得沁凉,靴子踩在地上,青草摩擦靴底发出细微的响声。
唐申回想墨家机关城位置,对着日光判断自己所在方向,再根据先前将罗谷雨抛出去的力道以及伞能提供的滑翔角度,大致做了个推断。
但他并不准备立即去找罗谷雨,他必须首先确认雷元江所在。
想到这里,唐申回转入洞穴,按莫秋雨人中把他叫醒。
莫秋雨清醒睁眼时,见得一人在面前,白面黑发,神态不动容色自显冷峻,乍一看去是认识的,仔细瞧却又觉得不甚熟悉,张口半晌竟是叫不出个名字来。
唐申把莫秋雨疑惑的模样看在眼内,心想看来需要想方法遮掩容貌,口中则道:“穿罢衣服,去寻人。”
莫秋雨应声呆呆地把干燥的衣服穿上,这才忆起昏迷前跳下悬崖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恍然大悟面前是他们家大公子。
只是这模样,似乎有哪里不对吧。
莫秋雨心里如此想,忍不住频频扭脸看过去,企图与回忆对比找出不同点,却发现自己对于雷越的记忆大都止于胸腹以下或者背影,不由的对自己也是有些无言。
收拾齐整,两人熄灭篝火离去。面对茫茫树海,莫秋雨先是探头往山壁上看,只瞧得坍塌处岩石与四周相比呈现崭新的色泽,痕迹十分明显。这令他二度想起地动时无能为力唯有束手待毙之感,即便是现在那种心悸仍残留于胸口,教人得晓天地之威。
同时他也想起崩塌前嗅到的火药味,想起被雷越扛在肩上跳落山崖时,眼角窥到一闪而过的唐门飞鸢。他停下不断窥视雷越的动作,认为有必要与其所说。
怎么说……毕竟和自己是同一个阵营,虽然这个人有些讨厌,有三分目中无人,有三分欺凌弱小,有三分横刀夺爱……不对,是夺人所好,再有三分生冷乖戾,其余还是可以的吧。加上先前又救过自己,于情于理都该说予其听吧。
实际上莫秋雨对“雷越”的不满,除了为雷越抢夺自己发小父亲本来就少的亲情而打抱不平外,还有雷越几乎吸引了雷元江所有关注的原因在里面。他不过是十来岁尚未及冠的孩子,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渴望别人的关注和肯定并不是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
莫秋雨清了清嗓子开口对唐申说:“那个,大公子……山崖塌陷之时,我似乎窥见唐门的人飞过。”
雷元江并没有告知莫秋雨此行始末实为唐家堡所谋划,更没有告知他自己与唐申的计划与目的。不单是这些,雷元江亦不曾与莫赟以外的人说起唐申的“真实来历”,唐申一度怀疑雷元江在提防他,毕竟按照继承序位,他还在雷季泷之前。可说到底他终究不是雷越,若真入了雷家祠堂,被雷家和唐家发现的风险将呈几倍上升,他很难下定决心冒这种险。
回到话题,这种程度的山崩显然不是发于自然。若说实话,唐末徽采取这种方法着实再一次超出唐申预料,这已经超越了手段极端的范围,可以说一旦被人发现这是唐家堡所为,唐家堡会因为这样的行为遭到千夫所指。
唐申早已了然于胸,故而只应了一声,没有下文。
莫秋雨感觉自己好容易放**段主动搭话,却得了这么个结局,说不得是哪里的问题,只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暗自发誓接下来一段路都不跟这不识抬举的家伙说话。
唐申并不急着往机关城方向去,他带着莫秋雨背对河流沿着山崖底走,沿途随处遍地可见不少或大或小的碎石,许多巨石砸断大片树木,甚至还有许多中小型动物死于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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