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机叆叇·锋芒 一(1/2)
走出长街,千层底趟过狼血,留下一枚枚血脚印。血渗入大地,沙土贪婪舔舐着半干的血液,直至鞋底重新染上尘土,而遗留下来的脚印渐作黄褐。
天上洒下来的阳光仍旧暖和,而愈发深入城中,后背越发嗖凉。每吐一言,都要在空荡的街巷中回荡许久,故此人也不太敢大声说话。
前行不过三十丈,是一处大塌方。
兴许以前是石牌坊一类,虽堆积了一层石料,近了却是可以越过去的。然而塌方前横七竖八卧了好些赤红色的狐狸,看上去较狼要小些,一嗅得人的气味,纷纷立起半身呲牙咧嘴。
眼尖的人仔细一瞅,倒吸一口冷气。好家伙,林林种种竟有六十来头,比先前野狼来得还多!再仔细一看,哪里是什么狐狸,分明是一群豺!
俱说豺狼虎豹,豹力不能久,虎常独行,群狼阴狠,群豺则最为奸诈。即便是老猎手,也甚少愿意面对群豺,只因这豺不但狡猾记仇,更是不达目的不愿罢休。
当族群数量大于人群,野兽往往选择围杀,防止猎物逃跑。数量持平时,则集中力量抗衡。
此刻它们数量几倍于人,密密麻麻叫人心惊,显然它们自己亦觉察到这个优势,慢慢向两侧扩散,裂开的嘴角似一个个诡异的笑容。
尤王浓眉紧皱,虎目一扫便知豺群意欲何为:“不好!它们想要包围我们!”
此言入耳,众人心中为之一紧。偏一动不动,没有人愿意去当发起进攻的第一人,生怕首先被豺盯上,群起而攻之。可若不做些什么,待群豺形成包围圈,他们就被断了后路,背腹受敌!这样简单的道理,难道他们不懂?
不,除了少数侥幸走到此处的年轻人,大多数人心里都门儿清。虽说背腹受敌,相对而言豺群力量也因此分散,只要你力量足够,大可突破包围圈顺利脱逃。如果不让豺群形成包围圈,有些胆怯之人指不定从后方逃跑,变相削弱队伍的力量,远不如背水一战!
即便外族在前,人算计自己同族的本事还是半点不少呢。
就一会儿,人都叫豺群给包围起来,这下真是背水一战了。
尤王显然亦有以上小心思,只他艺高人胆大,取出开山斧,略带轻蔑笑道:“哈哈,一群长毛畜生罢了,何足畏惧?”
乍喝一声“杀”,尤王首当其冲迈出去。各侠士浑身一紧,紧随他身后,提着武器往自己看中的保卫薄弱处冲去。更有机警者悄悄慢了几步,或是欲捡那漏洞,或是后发制人。
莫秋雨人小年幼,纵是在人群靠中央之处,亦同时被数道野兽的目光盯住。他开始时慌了一慌,很快强自镇定下来,一手捏借来的刀,一手悄悄放在腰间。雷元江能叫的他独自行动,自是给了他保命的物件,他腰包里放有十数雷火弹火蒺藜,便是一整个人形焰火器。不说兽群,运用巧妙的话,毁去半个城都足矣。
幸好冲击包围圈的诸位有意无意吸引了更多注意,最后只得两头穿过人群扑向他。
“小心。”
未轮到他挪动脚步,尹如锦便挡在他身前,广袖一翻,射出两枚银针刺去。
银芒闪过,打入豺身,双豺哀嚎,但奔势不停,飞扑势头不改。尹如锦面色一肃,抓住莫秋雨胳膊晃身避开,而后急忙转身,取出判官笔。
双豺行动如飞,落地后调转势头再度冲他们而来,看在人眼里宛若赤红色闪电。野兽可不像人,没有经脉可循,花间派最为擅长的点穴截脉之法无用,判官笔自然派不上用途。尹如锦不单是大夫又是女子,暂时没有一击必杀的手段,唯有将银针抛出,刺瞎双豺四目。
双豺失明以后陷入疯狂,追着尹如锦气息狂咬不已,一只被莫秋雨趁机划破了肚腹,另一只则咬到了别人身上。
场面混乱无比,就在尹如锦拉扯莫秋雨闪避应对之时,近处有人被数只豺围困,咬住**撕扯下来,肠子拖了一地,痛的打滚,凄嚎渗人,把周围人俱是看呆了。
这还不够,抽空环顾四处,能见不少人陷入僵持。
豺的体型比狼小,故而更灵活,刀锋似的爪牙每一下都能叫人皮开肉绽。唯有皮糙肉厚又提着板斧的尤王如入无人之境,双臂一振,板斧挥洒下遍是野豺们的残肢断臂,神情若庖丁。
莫看尤王在虚乾手里坚持没有多久,人与人斗和人与兽斗是全然不同的两种概念,文斗与生死相搏更不可同日而语。
屠小满依然藏在人群中,她手里弯刀削铁如泥,三两只小狗根本不惧。她一直在打量战场,目光重点照顾几个特殊之人的作为,把惨状收入眼底之时,亦把野豺摸到尹如锦身后准备偷袭看的一清二楚。
尹如锦乍闻风声,急速转身,手中判官笔欲戳其双目,旁一道黑银横插进来一脚将其踢飞开去,真叫一个精彩绝伦。
尹如锦强稳咚咚乱跳的心脏,定睛看眼前自称姓唐的黑衣女子,刚想开口即被冷淡抢先:“你我两清。”
尹如锦一怔,转眼黑衣女子便掠了开去,而后莞尔。原来唐姑娘还念着先前包扎之恩呢,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再看这唐姑娘,眨眼掠过两丈,双手分水峨眉刺上挑下抹,道道寒光随脚步挪转而舞,眨眼又有两头野兽被她自眼眶刺穿颅骨而亡。豺们感受到来自她的威胁,只一声嚎,她身周原本与他人缠斗的数匹野豺一并拧身扑向她。
这数匹野豺分别从不同方向扑来,有快有慢,有伸爪有张齿。寻常人打得了一只打不了两只,打得了两只打不到第三只,一旦被咬中,就相当于撕开了防御。人受伤疼痛会导致实力下降,兽嗅血腥则更加兴奋,此消彼长,落败仅为时间问题。
唐姑娘神色未变,从容展开步法,前行脚步略滞,诡异地做了个后滑步绕到它们身后,首先一刺绞断后方偷袭的野豺脊椎。紧接着对阵前方来的畜生挥舞峨眉刺,“噗噗噗”数下,就将它们开膛破肚,动作行云流水,看着竟像是演戏一般,早早和豺们商量好了时间与方向,她负责摆姿势,它们负责撞到刀口上,而观众负责鼓掌喝彩。
当然,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唐姑娘再行,所到之处,与人缠斗的野豺们往往不及反应便被割断喉咙,比之尤王架势丝毫不差。便是先前认为该女子盛气凌人的屠小满,也不得不在心中暗道一声果然是唐门的人。
唐姑娘这般勇猛,无形中带动起其他人的气势,一时间反压野兽群,最后独余三四只狼狈窜逃。
一番鏖战以后,场上留下了零散的豺尸,四人不甚被杀,其余的不过身上带了些伤口。
尤王怎能忽略唐姑娘打击野兽时的的表现,暗中诧异之前这娘们不声不响,没想到原来是扮猪吃老虎?他抹一把脸上的血,大步走到唐姑娘面前,露了个笑脸:“姑娘好身手,我乃莽山斧尤王,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唐姑娘冷淡地暼去一眼,足足顿了两息,才慢条斯理道:“姓唐。”
“唐姑娘身法了得,仗义出手,我代各位谢过你!”
屠小满边听边想:这家伙,莫不是把自己当作了头领?虽以平心而论,此人武功不差,天生神力,输给先前那个虚乾道长,不过是太过轻敌罢了。
“不必。”
“唐姑娘,你看此间野兽不少,前路艰险难测,自然要想方法通过。我等既然是同伴,俗话说能者多劳,以唐姑娘身手,何不做一番斥候,探看前路?”
尤王这一建议,立刻受到许多人的赞同和追捧,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目光投到唐姑娘身上。
唐姑娘冷哼:“你是什么东西,敢命令我?”
尤王笑脸顿时有些发僵,大怒她不识抬举。
队伍中显然有些人是尤王的狗腿,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想法,纷纷大声责备:“咱都是一个队伍的人了,不能如此自私自利,就不怕犯众怒吗?”
屠小满默默否认自己之前的想法。看来有时候当“官”还是有好处的,即便她带着的那些傻瓜很笨,至少听话啊……
唐姑娘蓦一抬眸,目光如刀。尤王满脸横肉,笑脸狰狞,半点不惧。
“噢,姑娘姓唐啊。”
这一下打破了两人对峙的局面,莫秋雨故意出言:“我觉得姑娘身法甚是眼熟,不知姑娘与唐门是什么关系?”
尤王脸色瞬间就变了,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却只字未能吐。兴许是“唐门”这两字变化作了绳索,一下套在他脖子上,直接将他避到死亡边缘。连带之前言语威逼唐姑娘的人,亦把嘴巴闭的比河蚌还紧,左顾右盼仿佛先前说话的人不是他们。
唐姑娘神色不改,大有宠辱不惊的气派:“难道全天下姓唐的人,都出自唐门?”
很巧妙地利用反问避开敏感问题。
“哦?姑娘此言确切?”
唐姑娘勾唇冷笑:“弱者才撒谎。”
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知道是想起了哪个仇人。
莫秋雨不再言语。
屠小满倒从中看出了什么,思忖:莫非雷家人早知道这唐姑娘是唐门细作,所以才故意撇下大队伍行动?那他们把那个少年留下来的目的是为了什么?监视?反杀?故布疑云?
唐家这些人,潜伏在人群中又想要得到什么,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否和这座古城有关,他们要借别人的力量取得古城里面的什么?
唐姑娘怎知道人群中那个古灵精股的少女在想什么,背地里讽刺罢某人,她扭身抬腿,轻巧几个纵身到了坍塌石牌楼另一边。唐门名头的余威未消,一群人趋步亦步跟着,望着唐姑娘背影,心有忌惮。
作为队伍中唯一知晓来龙去脉之人,唐姑娘在莫秋雨眼中便是个司马昭——其心可现。但雷元江交给他的任务是为其找些麻烦,他姑且当个看客,看看这人究竟意欲何为。
他想了想,拉了拉尹如锦衣袖,在她不解回望时悄声与她耳语:“大夫姐姐,你与那唐姑娘认识吗?”
“萍水相逢,谈不得太熟。”尹如锦依然柔声细语,“怎么了?”
“没什么,莫要与她走的太近,她不是好人。”
说的太清楚容易遭诘,莫秋雨点到即止,算是还了尹如锦仗义执言之恩。至于尹如锦相信与否,他提点到了,自己心安理得便是。
尹如锦笑了笑,没有追问为什么。
又前进十来丈,他们被一棵树堵住道路。
此树生长的十分巨大,主干可堪数个成年壮汉围抱,破开铺石地面,拔地而起,缀碧枝干打向四方旧屋,主呈南北走向。靠近他们的乃是南端树冠,贴靠在一栋三层建筑边沿,另一端跨过民居,伸向另一条街巷。
往左看,是封死的角门,沿路民宅半开半掩,门扉被风霜侵蚀只得小片,勉强挂在门框上“吱吱呀呀”,凄凉无比。
往右看,是个死胡同。好家伙,数头野猪倒伏其间,身有刀剑造成的伤痕,还有几具尸体。一个披着破烂蓝衣的黑影抱着一具尸体,直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动,尸体的手自一侧横出,不时一颤,令人毛骨悚然。
“是、是谁在哪儿?”
有人咽了口唾沫,用干涩的声音问。
黑影闻言停下动作,停顿了半晌,忽地扭过头来,竟是满脸毛发,尖牙如锯,手中捧着半个人头,一嘴红白浆状物。
当下队伍中便有许多人反胃不已,扭脸捂嘴难以直视。有反应快的人不忘开口提醒,语气沉重:“快走,这是山魁,性子暴躁,极为凶残!”
山魁应声而起,尸体被它随手扔到一旁,红舌从嘴里伸出来舔尽脸上粘稠,毛发中浑浊的小眼盯着众人。它嘴里发出桀桀锐叫,如同笑声,甩开手臂摇头晃脑朝他们走来。
刚走两步,就在众人准备后退避其锋芒之时,它突然俯**子,双手双腿蹬地,速度一如流星般冲向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咬向队伍前第一人。
“畜生尔敢!”
尤王提斧纵出,迎面一板斧譬如,带起呼呼风声。众人尚未来得及叫好,眼一花,骨裂声响起,尤王倒飞而出,连续撞翻六人,胸膛凹陷,嘴中喷血!
众人大惊,不明所以,手忙脚乱朝旁退,避开那可怕的凶物。
山魁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其他人,大步走向尤王。兴许是因为在它眼中,旁人皆不似尤王魁梧,在它眼里太过瘦弱分量不足,吃起来没有肉感?
尤王伤及五脏,根本爬不起来,手斧亦远远甩到一旁,根本勾不着,只能眼带恐惧望着山魁步步靠近,嘴里道:“救、救命啊!”
可旁人个个都把脚钉在地上,哪里有人敢上前?
其实他很清楚,江湖散人保命为上,以现下的状况来看,其他人不飞快逃命已是心存侥幸,哪里会救他?!
就在他即将绝望之际,两枚梅花镖打在山魁后背,发出击打岩石似“哒”的一声,未能刺入半寸便落到地上。山魁闻声大怒,嗷的一声,扭头去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偷袭它,方才转过头,又两枚梅花镖刺向它双目,竟是一失中的,把两只眼珠打得稀烂,叫它顿时发了狂!
出手的自然是唐姑娘,她看的最清楚,那山魁在尤王出斧的一瞬间以双腿蹬在尤王胸膛上,生生将其踹飞!此等怪力,绝不可硬抗!
她把手往三层高的楼房一指,厉声道:“还看什么,快从树上逃离此处!”
左右皆是死路,后背来处满布血腥或已引来其他野兽,不如从三层楼中通过巨树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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