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儿·上(1/2)
晚膳时分,暴雨骤临。
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打的门窗震动。
安置在灯座里的蜡烛忽被缝隙中吹来狂风熄灭,候在侧的侍女们紧忙以纸折取火,挽袖伸入精雕细琢的镂花木罩中,将蜡烛复燃。
光芒环绕之处,雷府诸人围聚在一张圆桌前用饭。
只见得雷元江坐在首席,右手是以曹茜阳为首的雷家人,左手是以唐申为首的数个近卫头头。
桌面上菜肴丰盛,数得出名字来的是:鄱湖胖鱼头,庐山石鸡,萍乡烟熏肉,莲花血鸭,永和豆腐。
鸡鸭鱼肉,通通都有,随便一样拿出去,价格都能叫普通人家吃饱喝足一个月。
第一双探出去的条箸属于家主,黑檀筷夹起鸡大腿放到唐申面前白瓷碗中,雷元江温声道:“越儿来,家里寻常厨子放到外面也算是一楼掌厨,你看看吃着喜不喜欢、习不习惯?”
种种关切一如往常。
家主动了筷,他人便再也不拘,动手分取盘中菜肴。
唐申默默受了他人频繁看来的眼光,碗里禽鸟腿似乎镶了金子和宝石,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芒,令探眼看来的人趋之若鹜。
说起来,雷元江最近偏好四处瞎走,购置许多零嘴与小玩意儿,一股脑全部扔给他。但他又不是什么小姑娘,对这些没有兴趣。想罗谷雨或许会好奇,可惜终究是雷元江赠予他的东西,即便他不喜欢不打算用,也得珍之又重保存着。
为了自己的体重考虑,唐申最近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拒绝雷元江的好意。
他提起未曾用过的条箸,就面前菜碟飞速挑了一荤两素夹予雷元江,甚至摆了一个漂亮的造型,回以己所能及最具有敬爱意味的微笑:“三伯也吃。”
相处多日,即便雷元江不挑食,他对雷元江的口味也有所了解,绝不会出现夹到雷元江不喜菜色的尴尬情况。更何况餐桌不小,放在家主面前的怎可能是家主不爱吃的菜色?
雷元江欣悦颔首,目中慈爱几欲化作糖浆淌出来。
另一方,雷季泷举碗乘过曹茜阳给他夹的鱼腩与鱼眼珠子,啊呜啊呜扒起饭来,叫一个风卷残云,嘴里裹着饭含糊道:“还素家里的饭香!”
只他往日用饭总是蔫蔫的没有胃口,就爱不是饭点时胡乱吃糕点果子,故此现下模样叫曹茜阳惊讶又心疼,不知他在外头受了多少苦。于是频频给他布菜,细声关怀,自己忘了吃。
雷季泷瞥眼看唐申动作,便也学他模样给曹茜阳夹菜,把嘴里的饭菜使劲咽下去,露出大大的笑脸:“娘也吃。”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例子,连曹茜阳都免不了讶然而叹:“泷儿出去一趟,竟长大了啊?”
“什么嘛,我早就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雷季泷不满抗议,说得急了被米粒噎着,接连打嗝。
曹茜阳忙唤身侧侍女:“速去倒杯茶来。”
茶倒来了又说:“再去倒一杯,给你们大公子送去。”
此言一出,诸人俱惊。
侍女不敢多问,自青茶壶里倒出茶汤送入青瓷杯,端到唐申面前。杯中汤色殷红如血,想来是赣章地方的西山白露,可与瓷杯色泽相反,作了浑浊深褐色,让唐申不敢妄动。
曹茜阳此举或是在众人面前认可唐申地位,但以雷家另外一个女主人雷玊玫的位置去看,对于唐申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事。
女子的想法,现于微毫,远远比男子更加暗藏杀机。
幸而唐申有一个心思比谁都要难以琢磨、城府比谁都要深的女师傅。
雷元江见唐申沉默不动半晌,以为他想到了童年另有感触,紧张问:“越儿,怎么忽然发起了呆?”
他摇摇头,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若以利益牵扯论,雷越的存在要跨过的最高障碍,就是雷季泷。雷季泷与曹茜阳是利益结合体,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其他,自己倒插一脚入他们与雷元江之间,他们绝不会轻易善了。
唐申抬眼扫过饭桌旁诸人,无论近卫还是家眷,触及他目光时纷纷移开视线。
他早知道雷家是狼窟,更知道此宴是鸿门宴,无论这些人心中有什么打算,他通通接下。
他只能接下。
气氛不太愉快的晚饭用完,人们各自散去。
饭后陪雷元江四处走了走,并没有过多的娱乐,好在湖中画舫打扫干净,绕着雷府外围兜了一圈以后便走到画舫前。
雷元江指着那高大的画舫说:“越儿,你可知为何她们这样反对你住入此处?”
唐申先前问雷玊玫所言知道大概,不知细节,故答:“不知。”
“现在算来,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雷元江负手,侧脸与唐申叙说:“那年,也就是大哥和唐门扛上那一年,我们依照唐门内部传来的消息派人摸过关隘入了唐家内堡,唐门后来也派人潜入庐陵摸到了我们家门前。那时可谓一片混乱,唐门时间挑的十分凑巧,堂中精英还在赶回的路上,他们就发起进攻,我们虽有准备却依然不敌。”
“四处皆是打杀喊骂爆破之声,大哥见状知已是不死不休局面,便安排我带着妻儿藏入密室,唐门依仗先发制人攻占了此地,不久后堂中精英亦赶了回来。但那时唐门同时也在四下搜寻我匿藏的密室,打的斩草除根主意,且不得不说这着实是他们的特长。眼见得他们就在外头撬门,当时在我与你义母身边的近卫只好拼了命把我二人护送出去,在唐门以及堂中精英的攻伐之间逃窜,最后入这画舫之中顺水逃出。”
“这原本只用来游江的画楼啊,自那一刻起便被冠以了别样的意义,我是不以为然的,奈何别人不作此想。所以越儿也不要太将她们的话放在心上,只管住着,谁敢为难你,我自会为你做主。”
唐申口中应下,心中只道若什么都让雷元江做主,自己岂不成了混吃混喝的无赖之辈,更叫人看轻?
阳奉阴违之事,他做的很是熟练,一口答应未令雷元江多想。
画舫停的稳,又没有大风浪,踏上去不起摇晃。甲板上栽了许多盆栽,打理整洁,似一个小型花圃,顶上镂空天棚落下些星光,形影斑驳。
廊道俱是曲线曼妙的美人靠,铺有软垫,草编卷帘以黄穗带系起。甲板往内是楼阁,拢共三层,一层船底,二层船表厅堂,三层小阁。小阁内以挂落珠帘等隔开内外间,不论内外间俱有精致窗棂与广阔开窗。
叔侄倆于外间聊了几句,看时间不早,下午又没休息,便分别回房,约定明日见面。唐申送他出门折返回来。只觉心神稍有疲惫。
总算能得片刻清静,日省吾身。
他环目一瞅,墙上悬有几幅缀有璎珞的岁寒三友屏扇,挂着一把陈木鞘泠泠宝剑,内外间相隔处放着八仙过海插屏,左右两柱白纱罩高脚灯。
外间红漆鎏金茶几上铺着玄色绣白荷桌旗,搁置茶吊茶壶茶罐茶杯者数。桌上摆着一方插有金黄雏菊的巴掌大白瓷长颈圆肚瓶,还陈设着半局未完棋盘与黑白棋篓。
白瓶胜玉,圆润无痕,金菊绿杆映水成碧,似从美翠中长出,半开半阖欲说还休。
茶几侧安放南瓜状坐垫数枚,恰是藤黄,与金菊呼应。底下是纯牙色的毛毯,几后靠墙处又有檀色坐塌,象牙凭几。左右一对高几上以茶盘盛有新鲜瓜果,坐塌对面屏扇下方长矮几上放置有许多攒盒,里面或摆糖莲子糖藕红枣子,或摆金瓜子银花生珠串手玩。
纵使他自身对环境无有任何要求,却也不得不叹一声此处一番装饰素雅不失内涵,能称芝兰玉室。然仔细看,俱是新的家具,当是今日才更换的。
他去了榻上坐下,往凭几处靠,伸手一揽自把榻上小桌搁置着的白玉如意纳入怀中,指腹流连于雕刻。小桌有两层抽屉,上扁下宽,上层放着香炉、香匙与各式小漆盒装置的香料,下层整齐放着书册,书脊朝上可辨名称。
足下脚踏亦铺有物什,不过却不是那西域来的毯子,而是白虎皮缝制的垫子,让人不忍穿着四处奔波的靴子踩在其上。至此,知屋内其实大可赤足而走,便是天气转寒,也不怕受寒冻着。
他环着白玉如意,取一本书来翻阅。
难言悠然,只能道:
青晨入朱门,晚来馀夜萤。
仙飞八屏扇,应寻卸佩情。
冰肌玉骨瓶,谁解壶中心。
它若为蓐收,万物自凋零。
雷家的第一个夜晚,不多时便觉得冷了。唐申起身去关窗,忽闻脚步声传来,片刻有敲门声。得他答应,数个或手托铜壶或怀抱水桶的家丁鱼贯而入,入了内间配置浴水,悄然无声退了出去。
有人送来衣物,放在托板上,唐申目光落去,一套是檀灰色窄袖武袍,一套是……花青色水合服。
富贵人家多以道袍为家居常服,这么安排约是习惯。
客随主便,他也没有这么大的脾气万事皆要顺自己心意,故取了衣物洗漱。
却不知怎么回事,清理至半途,忽闻又有脚步,且伴门户开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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