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中(1/2)
青衣人望着石片,倒吸一口冷气,蹬蹬倒退两步。
黑袍老儿与老妇人见他惊骇欲死之模样,心中顿时亦慌张起来。然而不等他们发问,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响彻整间客栈!
大开的客栈门忽然就阖上了半扇,年久失修的门轴折断,木门整个自门框脱落,落到地上激起尘埃。
一道白色身影兜转出来,脚步摇摇摆摆,乍看以为酩酊醉汉。但他一转过身来,高帽下一只手臂紧紧卡住自己喉咙,另一只手臂使劲拉扯卡住喉咙的手臂。他似乎看到了客栈外的三人,一边发出“呃呃”的求救声一边朝他们走来。
没走两步,遮掩住大半张脸的高帽便自头顶摔落,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老妇人惊叫到:“啊!这、这不是我老伴!”
自然不是。
黑袍老儿根本是个只懂得些江湖骗术的蓝道,恐怕早用些道上的手段,将要运送的尸首肢解装进行箱里,拿些防腐的药材蒸过熏过,只等到了地方抓个稻草人将肢体摆上去,装作赶尸模样。
再见那青年人被自己掐的面色铁青,一截舌头伸出老长。他裸露在衣袖外的手臂上,一只一只指节大小的黑色蚂蝗在皮肤上蠕动,不一会儿就把身体吸的滚圆,惬意地攀爬来攀爬去。它们分泌出的粘液似有剧毒,攀爬过的皮肤俱腐烂脱落,露出花白的肉、鲜红的血。
老妇人也再没有心思计较自己老伴究竟在何处,望着面前场景,三人浑身为之齐齐一颤。青衣人急忙又从腰包抓出一大把粉末,止步在青年人五步以外,将之远远挥洒出去。
红褐色的粉末飞洒至青年身上,覆盖之处蚂蝗或纷纷退避、或索性落到地上。但这并未能像先前男童般立竿见影,反倒是青年人面上更添痛苦。
青衣人刚想再有下一步动作,听得“咔嚓”声响,青年人双眼翻白凸出,生生折断了自己脖子。
“阿宏啊!”
黑袍人见状哀叫,探出双手伸向青年人,却因畏惧其身上游动不已的蚂蝗,脚下步伐始终没能迈出去。他原地狠狠跺跺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使劲拍打自己大腿,老泪纵横:“造孽啰!本来只是混口饭吃,早知道就不跑这鬼地方来啦!阿宏你死的惨啊,我就只有你一个弟子,千辛万苦拉扯大,说好未来吃香喝辣,这下要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啊!”
“嘘,不要说话!”
青衣人连忙叱喝,但黑袍老儿只摧胸顿足,哪里听得进去?
然而事情并没有随着死了一人而完结,青年人的脖子向旁折断,耷拉在肩头。
但他并没有倒下。
蚂蝗吸足了血,便往皮肉里钻,钻到肉里就看不见模样了,唯见撑起一块鼓包,顺着手脚游入躯干之中。
那夜枭般的哨声,又开始响起。
在三人不由瞪大双眼的注视下,青年人浑身猛地一抖几欲蹦起来,左手垂落身侧,右手平举而起,指向男童。
那意思,仿佛在说:交出那个男孩,饶你们不死。否则你们所有人,都是这个下场!
青衣人脸色极为难看,环视四方朗声道:“小孩子家不懂事取走了苗家的界碑,非是故意为之。他今夜也在你们手下吃了苦头,还请高抬贵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然而哨声不为所动,青年人的尸体依然执着指着男孩。
他盯着尸体看了片刻,忽冷笑一声,把木柄铜铃取出来一摇:“人命无贵贱,自有天来收。你们今日妄自取了一条无辜性命,已经该收手了!辰州神符法第三十三代传人白辛升在此,问你们一句是否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他伸手自怀里掏出来一张黄纸,对黑袍人喝问:“你弟子的生辰八字是什么?速速道来!”
黑袍人一看他的架势,顿时想到了什么而面露窘迫,连忙一五一十将他弟子的生辰八字报出。青衣人听罢,咬破手指在黄纸上快书,嘴中念念有词。
隐藏在暗处的人听他自报名号罢,似知不好,原本呆立的尸首动弹起来,挥舞手臂抓向青衣人。新死的尸体尚且温热柔软,不似先前男童虽**纵却又自我意识,所以动作颇为灵活。
但青衣人一个矮身滑步便从尸首掌中避开,举手一拍,便把手中符纸贴在尸首额上。他踮脚几个跳跃拉开距离,显然也很有一番外家功夫在身,手中铜铃连连摇晃,嘴里念道:“生来不知死时苦,千言万语殿前诉——”
他一边晃动铜铃,趁尸首来打他,无比灵活地自破绽处游走,同时拿手指沾了腰包里的朱砂,连点尸首七窍,喝道:“笔画神符通天地,一点幽魂还阳来!”
来字落,铜铃重重一敲,“铛咣”一声,尸首顿时维持张牙舞爪袭击他的姿势,静止不动。
黑袍老儿完全惊呆了。
现在展现于他面前的,可不是什么拿绳索操纵尸体,或者活人吃了药装作尸体行走的江湖骗术,而是真正的赶尸之术!
远处传来的哨声越发急促尖锐起来,显然与辰州神符术同出一源的暗处敌人,非常清楚青衣人施展的究竟是什么。
但他显然没有想过就此罢手。
苗家界碑是什么?
简单而言就是向其他人表示界碑之内是某苗寨的地盘,其他苗寨之人也好、行人也好,通通莫要误入,否则格杀勿论。
取走苗家界碑代表着什么?
这并不是重新做一个挂上去这么简单。
别的势力一般是不会去动别人立下的界碑,破坏了规矩会被联合起来征讨。但若是外人取走了界碑,相当于原本划插好的篱笆被钻了一个缺口,若被其他野心勃勃的苗寨所知,立即就要从这个缺口钻进来,且此错误,完全归根于被取走界碑的苗寨。
所以这种事情,即便青衣人说烂了嘴巴,也完全无法调解。
随着哨声越发尖锐,尸首肌肤底下的蚂蝗又开始活动起来,带动尸体身躯一阵一阵痉挛,筋肉下凸显出的肿包让尸首某段肢体时而涨大时而恢复原状,令人作呕。
辰州符一脉术通阴阳,故此最讲究行善事积阴德,既然决定出手,青衣人再无保留。他脸色一肃,从腰包中摸出前不久才塞进去的物件——一根七寸长的棺材钉,快两步绕到尸首身后,手握长钉往尸首后脑玉枕穴一扎,尸体蓦地一抖,顿时栽倒在地。
暗处窥视之人大怒,刺耳哨声接二连三响起,尸首时而头如斗大,时而臂如尺粗,时而脖涨背弓,但任凭蚂蝗游走,再不动弹。时至此刻,窥视之人已知他是操纵不来这具尸体,便只一味鼓吹口中哨子,让尸首腹部越涨越大。
嘭地一下,尸首腹部爆裂开来,心肝脾肺肠子飞溅了一地,爬出数之不尽大大小小的蚂蝗!
“快走!”
青衣人虽能控制尸首,对于这些狰狞异常的虫子却没有太多办法,连忙招手让黑袍老儿与抱着男童的老妇人过来,一并进入客栈里去。进门前他不忘将先前地上门板拽起来,拖进客栈内一把安在门框上。末了他把装有朱砂的纸包从腰囊里取出来,还从行箱中拽出两把艾蒿草分给黑袍老儿与老妇人,吩咐他们:“快,把这辰砂沿着墙根洒一圈,然后点上这艾蒿草熏着,千万不能放那些虫子入门!”
两人慌忙照做。
三人动作飞快,洒完以后往大门前凑。透过门缝往外看,果然见那些吸血食肉的黑色虫子在门外徘徊,拖出一道道血痕,却忌惮着门内朱砂划的线,寸步不近。
他们松了口气,互看一眼,默默收拾起东西,坐到同一个篝火旁。
想到惨死门外的徒弟,黑袍老儿有些感伤,可惜眼下他自己都性命堪忧,哪里还顾得上别人。听着若隐若现的哨声,想来今夜必是无法入眠,他不免朝青衣人问:“这位兄弟,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咱们谁也没有惹啊,究竟、究竟是哪个黑心肠的家伙要对咱们这些平民老百姓下这样的毒手?”
他不是什么老百姓,且若非是他什么都不懂就敢到湘西来,也不会发生眼下之事。
青衣人懒得责备他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径直取来行箱,埋头在里面摸索。
“如果我没有记错,附近有一个勾姓的花苗苗寨,外面那位恐怕就是那儿的人。”
青衣人其貌不扬,对于湘西大部分势力却是了如指掌,信口道来。他从行箱中翻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装着六根漆黑的长钉,与遗留在门外尸首上的长钉一模一样。
“他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知难而退这种事情,几乎永远不会出现在苗人的字典上,除非对方在他们擅长的领域彻底击败他们。因为在他们看来,退缩臣服于不通蛊术的敌人就是懦夫,而懦夫在寨子里头,要被所有人看不起。
青衣人将六根棺材钉攥在手掌中,焰火下神色变换:“我担心的是他会呼唤同伴围攻,那时候就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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