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子·下(1/2)
第二日日出,青衣人便领抱着孙儿的老妇人还有黑袍老儿离开,那被蛊虫啃食过的尸体太可怖,黑袍老儿尽管抹了两把泪,却实在不敢去碰,生怕自己也沾染上什么蛊毒。
罗谷雨半夜睡熟了,梦里隐隐约约似乎梦到了什么,但醒来后俱都忘却。风长晴不敢喊他,辰时过了六刻他才转醒,抱着白蟒坐起来,望着四面破旧不知今夕何夕。
随后他们很快收拾好出发,甚至在半个时辰后追赶上了先行离开的青衣人三人兼一个始终醒不过来的男童。
两个时辰后,他们将近抵达目的地。
吴镇建在一片老树林间,沿河必有村落,所以一条不深的小河自镇旁流淌而过。田埂后栋栋黑瓦土屋林立,错落有致的篱笆圈绕出大大小小屋舍,彘兔同走。
但从山岗上翻下来,他们没有立即进入吴镇,而是向北走出几里,到了名作“百家集”的墟市。
并非赶集日间,百家集中冷清空荡,唯有寥寥数家商铺开门,掌柜搬了小凳三五成群坐在一块儿喝茶打苍蝇。
风长晴引路,带罗谷雨入了一家挂有招旗的客栈。
客栈是民宿改建而成,除却主人家,只有楼上楼下两间客房。罗谷雨素喜开阔处,故挑了二层的客房,踩着吱呀吱呀的木板入门,丢开背上行箱坐到床铺上。
客房只放一张床铺一张小桌小凳,角落浴桶浴盆挤得满当当,被褥很干净,客房每日都有洒扫,这让在稻草上打了一夜滚的人勉强满意。不久后掌柜差小女儿送来热汤洗浴,叫罗谷雨不由对于风长晴办事能力二度点头,连带大姑娘频频抬首偷看他都不再在意。
清理过后浑身舒爽,风长晴掐着时间入门,坐下与罗谷雨商量:“少主,我先前曾经尝试到吴镇里头询探,只是吴镇里的人排外,无论我问什么都闭口不提,所以在吴镇之内更无法歇脚。好在这百家集里的店铺是汉人开设,不忌来往人的生熟或苗汉,要说找一处地方住,还是这里好。”
三言两语简单解释罢,他举目观摩罗谷雨神色。
罗谷雨挑起眉梢看了他一眼,自取了水壶来自斟自酌,起身推了窗往外探看。白蟒刚要攀上他腰肢,就被抓着一把扔到榻上,只好委委屈屈把自己盘成一坨。
风长晴出来时间不短,见识更是不少,从他顺溜的中原话中能看出一二。
能够在中原孤身摸滚打爬活到现在,他显然也是个会揣摩人心、明哲保身的家伙。但对于远在苗疆的罗立夏,他仍然是敬畏有加,多年一直兢兢业业遵循最初罗立夏的命令。
即便直至他离开之时,罗谷雨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少年。
风长晴轻轻转动黑褐色眼眸,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到双手叠在窗台背对他的少年——很快便要称之为青年的男子身上,片刻回转盯着小桌上粗陶制的水杯。
掌柜家小女儿拿来了两个杯子,显然是见他们是两人入门却分别住两个房间,故此为待客而准备的。可惜一只杯子盛着被饮罢一半的水,另一只仍倒扣在桌面上,沾了些许刚在井水里清洗过的水珠。
风长晴不渴,即便渴他也不会去拿那只待客的杯子。
他只是忽然想起了前不久那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准确说还有其自怀中掏出的那枚银镯。
在心中回顾自己在此地滞留的经历后,风长晴捏着自己食指指节,尽量用简单的语言组织起来,再概括性地描述:“湘西势力错综复杂,林林种种共一百多个大小势力,吴镇人在其中尤为不简单。”
罗谷雨以指摩挲着窗台,探眼往屋外看。
这窗户开的好,斜对着村口,能观察到谁人何时进何时出。窗台木板有些微细小的木刺,微微有些扎手,但木质发黄,显然有些年头。
他听罢等了片刻,不见风长晴继续,显然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便问:“啷个不简单?”
风长晴不答,他无从把握其间种种罗谷雨究竟是想听不想听。因为他还记得,罗谷雨并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长篇大论,卖弄知识。
就算数年不见,想必这一点是不大会改变的。
“回少主,吴镇之中有一名懂得祝由术的人,通晓阴阳,十分厉害。吴镇百姓各有绝技,或养灵、或蛊术、或祝由术,一族团结如一家,十分难缠。”
果然简洁明了。
“十分厉害,十分难缠。”
罗谷雨字正腔圆声调平平地将风长晴的话重复一遍,风长晴因此捏拿着指节的力道又有所增加,碧玉蜘蛛从他衣襟里爬出来,迈着八条毛茸茸的腿爬到他额头上,似乎要抚平他无意识皱起来的眉头。
罗谷雨转过身来,后腰靠着木栏,双手抱臂:“哩同他们正面对过?”
何止是正面……
风长晴苦笑:“属下无能,虽没有与他们当面对质,暗中却有不少较量,但……都是势均力敌,占不到便宜。”
这个较量,指的自然不是像两个泼妇般从八大姑骂道六大姨,或者像流氓一样拳脚相加你来我往、街头对殴。
而是常人听之未听闻之未闻,诡秘莫测的蛊术与各种左道的斗法。
提及占不到便宜,连碧玉蜘蛛都有些许失落,从风长晴发鬓上跳下,吧嗒趴到他手背上,最前方黑豆子似的两只眼可怜巴巴瞅着罗谷雨,似乎在说“少主人,我们真的已经尽全力了”。
可不是吗,如若非是实在没有方法调查下去,风长晴也不愿意空着两只手回到苗疆面对罗立夏。一个做不成事的、没用的人,无形便给自己家族和即将登上天蛛使正使之位的族妹抹黑。
最重要的是,五毒教从来是一个以实力论身份的地方。
风长晴摸着蜘蛛背,视线垂落:“我尝试逐个击破,依然不得其法。吴镇人不与外交流,甚至于半月一次的百家集也不会到场,但湘地各个大小势力对于吴镇之中那位大祝由似乎都曾有直接接触,并对其颇为忌惮尊敬。或知道有人在四处打探消息,他们对我很是提防,多番刺探也都尽数失败了……”
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停顿下来。
但是作为一个配得上天蛛一脉风氏称号的好下属,深深懂得光是给主上解释问题有多难解决,没有半点用途……即便不能替主上将事情办好,至少也要提出有用的建议。
什么建议呢?
他离开苗疆五年,最后的两年都耗在此处。两年时间,他基本走过湘地大部分势力所在,苗寨一寨一姓寨墙很高,山贼巢穴危机四伏,汉镇不欢迎来路不明的苗人,整个湘地都充斥着混乱排外的气息。
他知道蓝晋榷去向与吴镇必有关系,但关系深浅,各中缘由,他无从得知。吴镇人员的特殊性,从开始就决定了他的行程不会顺利,而后毫无意外的印证了他这个想法。
但凡有一点点的头绪和机会,他也不会起回苗疆的念头。
多年奔波搜寻的辛苦,他若表述出来就像争取功劳。他不敢寻借口推脱自己的失败,只求能用贫匮的词汇把事情缘由解释清楚。
在碧玉蜘蛛第九次用腿拍打他手背催促后,风长晴终于用力闭闭眼,片刻睁开说道:“所幸我下蛊时并没有在他们眼前露面,所以他们应该不知道敌人是我,或许这一次可以采取一些别的方法,比如……道明缘由,亲身上门请教?”
罗谷雨喔了声,不置可否。他走至床榻旁,不理会将自己从塔状松开,转而在榻上打滚的白蟒,盘腿坐下问:“哩不是没得法子才来找我?”
意思就是说,如果能够自己解决,叫他过来难道是把他当猴耍,浪费他的时间吗?
风长晴冷汗几乎要掉下来。
“路卜帕提……”
他一紧张,用苗话喊了声少主。
罗谷雨先是摸了摸下巴尖,然后摆摆手:“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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