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中(1/2)
黑暗。
眼前是如刚研磨出来的墨一般的黑暗。
风长晴睁眼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今夕又是何夕,只留意到点点夜萤自耳畔飞过。振翅声晃过,他的脑袋有些微晕眩,不由闭眼蹙眉抬手捂住前额。
不知什么时候,一座房屋静静杵在眼前,门前两株桂花散发幽幽香气。这香气让他胃中翻滚好受了些,便忍不住深吸一口,让香味沁透胸肺,浑身顿时轻松下来,仿若踩在云端。
盯着半开的柴扉看,熟悉感自心头涌现,隐隐约约中,有声音呼唤他入门。
这也是他正在做的。
推门而入,更为浓郁的香气随着青烟飘出。
洒扫的纤尘不染的庭院之中,一名白衣女子脚压蒲团面朝东方盘腿而坐,身前摆着一座香案。
案上有白瓷碗盛生米三分,底压黄纸一张,又银盘一只,盛有泛着玉色药丸一颗。再有香炉一座、符纸一打、清水一碗,香炉中插有三根线香,青烟以及香气便从其中传来。
女子口中细微而快速地吟诵着不明其意的词句,双眼紧闭,张手抓来丹丸吞入腹中,随后骈指一抓瓷碗底所压黄纸。她自举手于空中一划,信手转腕便见火焰凭空升腾将符纸燃尽,灰烬被她抖入盛有清水的碗中,俄而双手捧碗一饮而净。
做完这些,她长睫轻颤张眸,骤然自蒲团上跃起,倒身一旋,裙摆衣袖俱舞张开来,有如飘絮轻巧落到风长晴面前,赤裸纤细的小腿与足轻鸿一现,而后被长裙掩盖。伸手拂上风长晴胸膛,她把菱唇微启轻呼:“风长晴,你来了。”
风长晴不由回应:“我来了……”
“如此便随我来吧。”
女子嫣然一笑,执过他的手,直到香案前坐下。
正是吴青娣。
她扬袖,清风送上院扉,确认一眼矮脚香案上三株线香的长度,随后对风长晴直入主题问道:“风长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便是这一年多内频繁扰我吴镇之人吧?”
风长晴缓缓转动眼珠对上她双眼,木讷颔首:“是……”
这个回答并不出于吴青娣预料,所以她毫不停顿,继续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风长晴……苗疆五仙教风氏族人……”
“苗疆……五仙教?!不是附近的黑苗寨子?”
听罢此言,吴青娣的脸色当即浮现出忌惮。她对于不远处那个偏蛮之地有所些了解,正因为了解,故此语气顿时凝重起来:“你是五仙教派来的?究竟因什么来此?”
因什么来此……
风长晴忽紧锁眉头,露出些许痛苦。
他重重摇头:“不、不能说……”
“为什么不说呢?”
为何不能说?莫非五仙教……有什么阴谋?
吴青娣心中起疑,手指在风长晴手背上轻拍,隐约与轻柔嗓音融合成某种韵律:“苦痛若是憋在心里太久,那么你就无法以平常心看待事情,渐渐变得愤世嫉俗。但在我面前,不必有任何顾虑,因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来吧,把一切都告诉我,我会为你分担痛苦,也会为你保守秘密。”
“我……不……”
风长晴犹自挣扎,浑身一颤竟要站起,似要挣脱肉眼无法看见的束缚,叫吴青娣大为一惊。然而她的反应并不似她的外表温慢,双手如穿花蝴蝶般交结成印,拇指点在风长晴眉心,双手无名指紧扣他额侧太阳穴,一下便与他起身的趋势持平。
真是固执的人,如今一切对于他而言,醒来后不过是模糊且无法捉摸的梦罢了,怎的在梦里防备也这么重?
她双手施力,抵住风长晴眉心不令他起身,进一步诱导:“风长晴,人生在世,如果心中痛苦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那未免太可悲了。把一切都说出来的话,你心里会好受些不是吗,难道我说的不对?”
她的言语带着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如同无孔不入的香气一般,甜蜜入喉,灼如砒霜。她是多么的善解人意,悄然自顾卷起远山点黛的垂帘,非得见其间掩藏的旧伤疤,还要揭开来细细审视枯涸鲜血,方才畅快淋漓。
风长晴起坐不得,原本平放在桌面上的手不由用力,额上冒出点点热汗,旧木桌面在他指下竟留下浅浅的凹痕。
吴青娣正欲将其按回座处,眼前一花,一只通体青碧的蜘蛛从风长晴衣襟中跃出,跳到她手腕上就是重重一口咬住。
好痛!
她急忙甩去蜘蛛,只眨眼的时间,手腕被咬之处就呈现青紫一片,透明的皮囊被肿胀的肌里撑出一座小丘,赤红色顺着血管脉络向手臂上方延伸,似分出无数枝桠的树杈,肆意而又张狂。
好厉害的毒!
吴青娣没有半点小女儿哭哭啼啼之态,径直敲碎空碗,抓起瓷片划破蜘蛛所咬之处。随后五指一张往香炉中抓去,信手挥出,大片香灰从指缝中洋洋洒洒飘落,剩余的则被她涂抹在伤口上。伤口覆盖香灰以后,如注流血顿止;蜘蛛一碰香灰,则似喝醉酒了一般醺然倒地,不省人事。
只这一下没了阻挡,风长晴长身立起,眼帘下眼珠急速转动,骤然睁开。
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他的眼神经过片刻迷茫后迅速回复清明,瞅见吴青娣先是惊讶,察觉自家碧玉蜘蛛倒在地上,瞬间暴怒!他手往腰间抹,麻绳木鞘间百炼的苗刀初露峥嵘,带出一道月下匹练砍向吴青娣。
他这一下又急又快,吴青娣又非是哪等身手敏捷之辈,当即“呲啦”一声被戳了个对穿。
“呲啦”一声?
耳闻此声,风长晴心有不好预感升起。不出他所料,吴青娣脸上反现诡异笑意,他把眼一眨,一个大活人在面前消失不见,徒留一张黄纸剪成的小人穿插于苗刀之上。
他将黄纸抖落,吴青娣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素手一挥,袖袍中一道黄符跃然而出。他虽不知这黄符作什么用途,但眼下状况之莫名叫他丝毫不敢轻视,眼见黄纸临面,刀锋一转破去。
苗刀轻巧,兜手间轻而易举便将黄纸裁成碎纸。只刀落之际忽然自黄纸中爆出一团烟雾,覆盖大半个庭院。
吴青娣振袖而立,弹指间又是数张黄纸甩出,风长晴如法炮制接连毁去。
娇艳粉嫩的繁花、沾春染露柳叶,尽数从方寸大小的黄纸中绽出,漫天飞舞,遮蔽视野。风长晴顺手将碧玉蜘蛛捞入怀中,仗着惯于翻山越岭的速度,三两步便接近了吴青娣,此回平举刀剑而去要取其项上人头。
若妄想以这些纸张阻拦他,简直可笑。纸毕竟只是纸,纵使爆出些许迷雾来,它也不会变作洪荒野兽。
似是窥探了他内心的想法,风长晴念头刚起,吴青娣从袖中抖出的黄纸就像长了眼睛,倏地一个转弯粘上刀身。旋即苗刀就在他注视下像蛇一样扭动起来,化作一条金色竖眸的白蟒,拧身咬向他手臂!
风长晴当即甩手掷开,惊疑不定望着落地盘身的白蟒,越看模样越发觉得与跟随在罗谷雨身侧的那条极其相似,不由呼出声:“这是什么妖法?”
“喔?”
觉察风长晴表情变化,吴青娣眼眸一动,抖袖取出一道绘制稍有不同的黄符竖于额前,启唇速念一二,甩手掷去。
烟雾、落花与柳叶覆盖了整个庭院,黄符纸隐没其中,化作一只挂着银镯的手,拨开无边风花雪月,带着一阵叮叮当当的银镯声,立足风长晴面前。
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黑底红边苗衣,头扎抹额,短发过耳,眉下金褐色双眸淡漠无情。白蟒游曳至他脚下,盘上肩膀,顺他平举而起的手臂扬起上半身,冲风长晴吞吐蛇信。
这个人是……
“少、少主?”
风长晴心神一震,恍惚间竟已不住倒退了数步。
不可能的,少主怎会在此?
转眼又见少年身后忽现一道婀娜身影,白发女子赤足走来,在中原名作流仙的百褶紫裙于她脚踝间摇摆。她年轻艳丽,左右顾盼,犹如紫色宝石深邃夺目,若此刻吴青娣在身畔,即便容貌不输于她,恐怕亦再没有人能留意到吴青娣。
“教主?”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