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慢·中(1/2)
罗谷雨离开后数日,眼瞅着重阳越来越近,雷家与霹雳堂许多事宜逐渐提上日程。
经过起初两日闲聊与指导,唐申已然能在长篇大论式的账目之中准确挑出雷元江需要并且有用的字句,分门别类记录下来。雷元江简单考核过后欢欣鼓舞,把审查账目的重担子轻轻一卸,忙活其他事情去了。
这几日来,每天都是一大清早便跟着雷元江到霹雳堂去,开门看到书案上堆积如山的账目,便有一阵疲乏感涌上心头。偶有闲暇想起遥在蜀中的两世之师,似乎每每在书房相见,亦是尺牍遍案。往日不识“事务繁忙”四字底下艰辛,现下想来正副相差并不远,权责二字不分家,究竟是何苦为此去争?
感慨完毕,仍要继续工作,唐申将最后一些账目结尾,又熬到了日暮将近。饶是他年轻,生性沉静,也难免觉得头昏眼花心情烦闷。
搁下兼毫,桌侧徽墨已干,笔冼水波将涸。书房之中,门扉紧闭,隔绝屋外若隐若现的喧闹,而左右阁窗半掩,堂风掠过,惊的拙贝罗香动荡微漾。霹雳堂的楼阁太高,围墙太宽,看不见将落夕阳,余隔了窗棂投落的金橙方块状清光,石铺地面上浅刻的牡丹若隐若现,清凉之中有莫名暖意。
眼看这个时辰雷元江尚未归来,唐申步至窗沿处透口气,举手掀开半垂的竹帘儿。屋外树下人影映入眼眸,一手扶面月眉紧蹙,肩头落叶三四,不知站了多久。
陡然见他起帘长视,封人醉杏一惊,旋即拂去残叶,迈步靠上前来:“雷公子安好。”
“你也好。”
“唔……都这个时辰了,公子你……还未回转休憩?”
“再待片刻。”
“如此……”她垂眸笑笑,语未罄,面上显露出些为难,“公子近日似乎事务繁忙……”
她这般将语还休,必定有所请求,唐申闻弦音知雅意,了然于胸。只他刚做完账目,心神疲倦,不欲拐弯抹角,便径直问:“什么事。”
“不是大事,原本不该打扰公子。”
隔着门墙,封人醉杏微微欠身:“只是前些时候与公子所说之事,不知伯父的回复是?”
她所指的,是前不久曾对唐申说希望雷元江遣送她们姊妹二人回转古艾之事。
此事唐申与雷元江提过,雷元江的意思是,眼见重阳已近,他决意今年传书邀约相熟的世家以及门派到赣州来聚一聚。既然封人家曾招待过唐申几人,索性他们便也招待封人醉杏两姊妹,请柬已经在准备,好了便直接发出去,待重阳封人家来了再叫给领走。
简略将事情始末告诉封人醉杏,末了唐申问她:“你如此着急此事,可是有变故?”
提起这个,封人醉杏便愁容满面:“唉,我也不知怎么去说,若说变故,倒也没有……雷公子如有空闲,不如与我同去,一观便知。”
左右账本已处理完毕,唐申略一思索便答应下来,随封人醉杏往别院处去,顺带透口气。将夜时分,推门顿有凉风倒灌而入,拉扯衣袖猎猎。书房四周相当安静,自抄手游廊而出,踏过洞门,方闻些许喧嚣。
身着赭衣的弟子步过,纷纷拱手招呼。
两人一路无言,直至别院封人姐妹客居外,听闻呼喝之声,自墙上漏窗往内探看,见封人夙琪一身便服挥舞剑器,**吁吁,香汗淋漓。虚乾在她身侧,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纠正她挥耍招式的姿势,淡漠神色间,似并未有察觉封人夙琪偶尔投去暗蕴少女怀情的眼神。
“雷公子你看。”封人醉杏低声朝唐申埋怨,“她年纪也不小了,总归懂得男女大防,如今却缠着道长。那道长也是的,若说无意,莫名便答应她唐突请求,若说有意,偏偏样子又不像。”
她叹气:“我与她自小没什么感情,她又是个没吃过苦的,不会听我的话,真不知如何做才好。”
嘴上挂着“男女大防”,自己却不觉此刻与唐申耳语有什么不妥。
她于唐申而言,已是两世熟人,言语未免减去客套,直入重点:“她既存有心思,便是强行分开,不过徒增情愫罢。便是我能替你于人前提点几句,引起封人世伯注意,亦没有可能决定他人感情生灭。”
小心思被看破,封人醉杏镇定如常不现羞赧:“那不一样,如今她只是年少不识何谓爱恋,只要分开了,来日找户好人家,这注定无疾而终的事情便会淡了。”
“若是你,你可愿意按照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与旁人口中好人家成亲?”
唐申忽有此问,越过了君子之交界限,叫封人醉杏先是一怔,而后侧开脸淡声道:“此事不劳雷公子过问……我与她并不相同,这一点雷公子恐怕无法体会。”
自然是不同的。亲疏远近无处不在,纵说手心手背都是肉,难以抹去也有厚薄之分,况且世间又怎会有人的遭遇与待遇完全相同?
对此唐申不想争论,仅反问:“你觉得她的想法是年少无知,又如何知道你的想法在他人眼中是否年少无知?己所不欲,切勿施加于人。”
封人醉杏眉头猛地一纠,心道你这话说的倒是轻松,堂堂一家之主对你那是要天上的星星绝对不摘月亮,什么都触手可及的人,如何能切身体会他人感受?然而念及自己尚寄人篱下,她又压下嘲讽欲望,舒展眉宇淡笑:“我们这些世家子女,外表看似风光无限,真能按照自己意愿过活的,又有多少呢?能得雷世伯这般和蔼的长辈拂照,终究是少有,多数人都没有这种命。”
她眼神轻轻扫去,落在身侧比自己小一岁的青年身上,看他新裁的翩翩白衣,看他色泽澄澈的玉珏,看他镶金带玉的发带。而她襦裙陈旧,衣衫边角隐有磨损,浑身仅得一根素银发簪。无声控诉着享尽宠爱之人说出天下大同之言的可笑。
“命?呵呵,你若这么说,倒也没错。”
唐申沉沉笑了声,抬指轻轻敲了敲漏窗。
“她有一点略胜于你,至少她并非不曾去为自己所念而争取,便说是命了。封人姑娘,这个世界比你所想大得多,过分计较一隅得失,在困局之中挣扎,不如跳出这个圈子。”
话毕,无论有意无意,交浅言深就此打住。唐申从未曾想刻意去干涉他人,甚至改变那些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结局。与他牵涉不深的旁人心中如何想,如何选择,他不感兴趣更不想理会。
于是他自顾自把话锋一转:“如若没别的事,我先走一步。”
在回转雷家府邸前,他得先去看一眼罗谷雨存放在别院屋中的蛊虫,再投喂那条贪得无厌的蟒蛇。
唐申自是说到便做之人,转身果决,以至封人醉杏尚未思量透他上一句话中的涵义,转眼便只见他翩然离去背影,眨眼无声踱出老远。她张口欲呼,身后却忽然伸来一只手往她肩上一拍,险些把她吓的惊叫出来。她回头看,枭正朝她挤眉弄眼,一手还抓着糖葫芦,呲出一口白牙,故作神秘悄声道:“嘘,大小姐,俺告诉你一个秘密。那个人,你不要去招惹他,对你没好处。”
封人醉杏拧身将肩上爪子甩下去,抬眸瞪了枭一眼,用力拍拍肩上衣服:“不劳笑笑兄提点,男女授受不清,为了您的名声着想,还是不要动手动脚来得好。”
枭一呆:“欸?你、你怎知道我本名?”
“笑笑兄姓名如此别具一格,即便掩盖也无法遮挡光芒呵呵,你猜呢?”
封人醉杏强忍笑意,清咳一声,施施然离去。
莫不是这几日闲着无事与丐帮几位女弟子聊天,她又哪会想到这丐帮大弟子牛高马大,竟然有如此逗趣的姓名?
“一定是那群小崽子又拿我名字打趣……”
枭驻步好是一番冥思苦想,灵光一闪捶掌恍悟,末了把视线转入漏窗,糖葫芦塞进嘴里嚼,眼中多了两分思量。
他自幼领着帮众混迹市井,吃喝嫖赌、牛鬼蛇神什么没见识过?现今丐帮除了每日端个破碗定点守在街头巷尾,更多靠收保护费过活。而这收保护费也是有讲究的,穷人有穷人的收法,富人有富人的收法,但无论穷人富人,丐帮弟子收了他们的钱财,就要给他们提供保护,说白了也就是些保镖勾当。当然前面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既然要保护,那三流九教自然接触不少,久而久之对于各门各派基础套路也算有八分熟悉,对于大多数叫得出名号的武功亦是有一定了解。
而眼前小院之中虚乾对于封人夙琪的指点,虽妄然刺探他人门派武学实在不该当,但仅凭目测这一星半点,他能肯定这显然并非源自清微观中任何一门基础剑法。需知江湖大忌之中,擅自传授门派武学和擅自修习别派武学一样,都相当于欺师灭祖……
罢了,左右这事与自己并无关系,人家又没给自己缴安家费,自己干嘛操着运私盐的心,却连卖糖葫芦的钱都挣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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